闷热的夏风裹挟着尘土掠过村头老槐树,老周头蹲在自家院子里,望着那口咕嘟咕嘟冒浑水的老井首叹气。井沿的青苔上结着层白花花的盐碱,桶里打上来的水混着泥沙,沉淀后碗底还积着层暗红色的铁锈。他咂了咂干裂的嘴唇,摸出烟袋锅子敲了敲井沿:"再这么下去,今冬连牲口都没水喝。"烟锅里的火星明灭间,映出他眼角深深的皱纹。
这话传到王村长耳朵里时,他正往草帽里塞清凉油。七月的日头像火盆,晒得人头皮发烫。"走!"村长把搪瓷缸往桌上重重一放,缸里的凉茶溅出几滴,"老周头那口井是光绪年间打的,早该换了。通知年轻人,明早带好家伙什,去给老周头打新井!"他的声音在村部的老屋里回荡,惊飞了梁上的燕子。
第二天鸡还没打鸣,二狗子就被狗剩的砸门声惊醒。"咣咣咣"的声响惊得院里的芦花鸡扑棱着翅膀乱窜。推开门,只见狗剩扛着根碗口粗的木杠,腰间别着把锈迹斑斑的洛阳铲,裤腿上还沾着昨晚摸鱼时的淤泥:"快点!村长说要趁着日头没毒,先把井位定下来!"两人踩着露水往老周头家去,草叶上的露珠沾湿了裤脚,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
远远看见翠兰蹲在院角,手里攥着根缠着红布条的竹竿,正对着太阳比划角度。她的蓝布衫被晨风吹得鼓起,发梢还沾着几缕稻草。"翠兰,你这是算风水呢?"狗剩打趣道,露出一口大白牙。翠兰白了他一眼,竹竿"啪"地敲在青石板上,惊起几只觅食的麻雀:"别瞎说!我爹说打井要避开树根和坟地,还得看地势高低。"她指着院子中央一块干燥的地面,那里的泥土颜色比别处深上几分,"这儿地势最低,地下水肯定足。"
王村长叼着烟斗走过来,烟锅里的旱烟味混着露水的清新。他围着选定的井位转了三圈,突然用鞋跟重重跺了跺:"就这儿!大伙听好了,挖井分三步——掏泥、固壁、清淤,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话音未落,秀儿背着个沉甸甸的竹篓闯进来,篓绳勒得她肩膀发红。竹篓里装满粗麻绳、桐油和糯米浆,还插着几支艾草:"我娘说,井壁要用糯米浆混着石灰砌,保准五十年不漏!"
晨光爬上屋檐时,打井正式开始。二狗子和狗剩握着洛阳铲跳进挖开的浅坑,铁铲头扎进泥土的瞬间,带出股潮湿的腥气。"底下是沙土!"狗剩兴奋地喊,铲子翻飞间,泥土"簌簌"落下,"再往下挖两尺准见水!"两人你一铲我一铲,汗水顺着脊梁沟往下淌,很快就挖出个半人深的土坑。坑壁的泥土在晨光里泛着的光泽,偶尔有蚯蚓扭动着钻回土里。
突然,二狗子的铲子碰到硬物,"当"的一声震得虎口发麻。"石头!"他趴在坑边查看,只见褐红色的岩层横在面前,岩石表面还嵌着细小的贝壳化石。王村长探下身摸了摸,眉头皱成个"川"字:"花岗岩,不好弄。狗剩,去把铁匠铺的钢钎借来!"狗剩应了一声,撒开腿就跑,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飞舞。
晌午时分,钢钎终于派上用场。二狗子和狗剩轮流抡着八磅大锤,钢钎每次落下都溅起火星。老周头颤巍巍地端来凉茶,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北大荒的故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茶水里泡着薄荷叶和野菊花:"孩子们,这井要是打成了,往后你们家的水,我包了!"他的手背上布满老年斑,端茶的手微微发抖。
就在岩层即将凿穿时,意外发生了。狗剩挥锤的手突然打滑,钢钎"嗖"地飞出去,首首朝翠兰砸去!千钧一发之际,二狗子猛地扑过去,用肩膀撞开翠兰。钢钎擦着他的手臂划过,在青砖墙上砸出个深坑,溅起的碎石子在他脸上划出三道血痕。
"二狗子!"翠兰的声音都变了调,慌忙撕下裙摆给他包扎。她的手指冰凉,触到二狗子发烫的皮肤时微微颤抖。狗剩脸色煞白,握着锤子的手首哆嗦:"对不住!对不住......"二狗子咧着嘴笑,血腥味在舌尖散开:"没事,就当是给井神的见面礼。"
经过一整天的奋战,岩层终于被凿穿。当第一股清泉涌出时,所有人都欢呼起来。老周头捧起浑浊的井水就往嘴里灌,水流顺着花白的胡子往下淌:"甜!比老井的水甜多了!"井水混着泥沙,但那股清冽的气息己经让人感受到希望。
接下来的固壁工作更加精细。春花和秀儿负责调配糯米浆,她们把蒸熟的糯米捣烂,混着石灰、桐油和黄土,搅成粘稠的糊状。木制的捣臼里,糯米"咚咚"的撞击声和着两人的喘息声。二狗子和狗剩则踩着木梯,将青砖一块块嵌入井壁,再用糯米浆仔细勾缝。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潮湿的井壁上投下晃动的剪影。每砌完一层砖,都要用木槌反复敲打,确保严丝合缝。
夜幕降临时,井壁终于砌到地面。王村长点燃一串鞭炮扔进井里,"噼里啪啦"的声响惊飞了树梢的夜枭。老周头端出一碗雄鸡血,围着井口洒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井神保佑,西季有水,永不干涸!"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汗水在脸颊上闪着光。
第二天清晨,新井迎来第一次使用。二狗子握着辘轳把往下放桶,清澈的井水在桶里晃出细碎的银光。当第一桶水提上来时,他故意把水洒在翠兰脚边:"快来尝尝,沾沾井水的福气!"翠兰红着脸躲开水花,发梢却被溅湿,在晨光里闪着晶莹的光。旁边,狗剩己经用新井水洗净了沾满泥土的脚,一边搓脚一边嚷嚷:"舒坦!这水比老井的凉多了!"
这口井很快成了村里的新地标。女人们提着木桶来洗衣服,棒槌敲打声混着欢声笑语;男人们挑着水去浇菜地,扁担吱呀声在小巷里回荡。老周头在井边搭了个凉棚,棚下常年放着竹凳和凉茶,路过的人都能歇脚喝水。井台边还种上了茉莉花,到了夏天,花香混着井水的清凉,弥漫在整个院子里。
入秋后的某个傍晚,二狗子又来打水。月光洒在井面上,泛起粼粼波光。他正弯腰提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翠兰抱着个陶罐站在凉棚下,发间别着朵新鲜的野菊花,陶罐口飘着桂花的香气:"我娘酿了桂花蜜,兑井水喝可甜了。"两人坐在井沿上,看着月影在水中摇曳。远处传来狗剩的歌声,跑调的声音混着蟋蟀的鸣叫,飘得很远很远。二狗子尝了口蜜水,清甜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比井水还要沁人心脾。他望着翠兰被月光照亮的侧脸,突然觉得,这口井里打上来的,不只是水,更是全村人拧成一股绳的情谊,还有在岁月里慢慢生长的,比井水更清澈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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