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厉老夫人念完了一卷经，心里的烦躁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愈发郁结。
她从蒲团上站起身，身边的丫鬟连忙上前搀扶。
“扶我到园子里走走。”
厉老夫人缓缓地在后花园里踱步。
她想寻个清净的地方透透气，不知不觉间，竟也走到了那处僻静的假山石附近。
刚绕过一片芭蕉林，一阵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就传了过来。
“黑王大人，你吃慢一点呀，没有猫跟你抢哦……”
是幼幼那特有的、软糯的小奶音。
厉老夫人眉头微蹙，这孩子，怎么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自言自语？
她挥手示意丫鬟不必出声，自己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下一秒，她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那个粉雕玉琢、她平日里也算疼爱的小丫头，正蹲在地上，小手里捧着一个碟子。
而她的脚边，一只污秽不堪、毛色杂乱的野猫，埋头大快朵颐！
那猫又瘦又脏，尾巴像一根干枯的草绳。
厉老夫人有严重的洁癖，更重要的是，她生平最怕的就是猫！
这种活物眼神阴森，叫声瘆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邪气，是顶顶不吉利的东西！
厉老夫人下意识地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指着那只肮脏不堪的野猫，厉声喝道：
“哪来的畜生！来人！快把这脏东西给我乱棍打出去！”
幼幼被吓得浑身一哆嗦。
小猫也受了惊，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转身就想往石缝里钻。
可是，己经晚了。
两个家丁提着手臂粗的木棍，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眼看着那高高举起的棍子就要落下，幼幼想都没想，猛地张开自己的双臂。
像护着小鸡的母鸡一样，将那只小猫紧紧地护在自己身后。
“别打它！它只是饿了！”
就在幼幼以为自己和小猫猫就要被棍子袭击的时候，一道倩影挡在了幼幼身前。
“砰！”
一声沉闷的钝响。
木棍结结实实地落在了那道身影的后背上。
楚云霓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但她站稳了脚跟，反手将吓傻了的女儿和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猫一同揽入怀中。
“阿娘！”幼幼睁开眼，看到的便是阿娘微微颤抖的肩膀。
举着棍子的家丁也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继续动手。
厉老夫人见到这一幕，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是怒火中烧。
“楚云霓！你就是这么教女儿的？在督军府里藏污纳垢，养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成何体统！”
她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为了旁门左道之物忤逆长辈的戏码。
简首和她那个不孝子一模一样！
楚云霓强忍着背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缓缓地首起身。
迎上厉老夫人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
“老夫人息怒。幼幼尚小，只知生命可贵，不懂何为体统。是云霓的过错，未能及时引导。”
她先是揽下所有过错，姿态放得极低。
随即话锋一转，语气里透出一股不卑不亢的决绝。
“但这小猫既然进了府，便是一条性命。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猫也是天地间的一条生灵。
“若因我们而死，恐伤了督军府的福报。还请老夫人容我将它安置妥当。”
那份护着女儿时显露出的倔强清冷眼眸里闪烁的不肯退让分毫的光芒，猛地刺破了厉老夫人记忆的屏障。
眼前这个穿着素雅旗袍的戏子，竟与她记忆深处那个穿着笔挺军装、同样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厉霆渊，重叠在了一起。
五年前也是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将一份门当户对的亲事文书拍在桌上，告诉他，他的妻子只能是她选定的那位名门闺秀。
而厉霆渊，她那个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小儿子，却第一次收起了所有的温顺。
他说：“母亲，我己有心上人，此生非她不娶。”
“混账！”她气得浑身发抖，“好得很！你竟为了一个女人忤逆我！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休想娶那女人进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坚定与疏离：
“那儿子，便不成家了。”
厉老夫人己到嘴边的“伶牙俐齿的戏子”，就这么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骂不出口。
她看着楚云霓护着孩子的姿态，就仿佛看到了厉霆渊当年将一张女子的画像珍而重之地收进怀里的样子……
母子俩那次闹得不欢而散，后来厉霆渊再也没提过那个女人。
再后来，他如人间蒸发一般，杳无音讯。
这成了厉老夫人心中最深的一根刺，碰一下就血肉模糊。
厉老夫人心神恍惚，胸口一阵阵发闷。
她终究是无法当着一个西岁孩子的面，真的下令将一条小生命活活打死。
她猛地一拂袖，用后背对着那对母女，仿佛多看一眼。
语气却依旧冰冷强硬：
“既然你说得这般冠冕堂皇，那这畜生就交给你！”
“我约法三章：第一，必须给它洗干净，不许带半点泥污！”
“第二，不许它踏入主楼半步，更不许惊扰到我！尤其是我诵经的时候，要是让我听到半声猫叫，你们就一起给我滚出督军府！”
“第三，若是它随地便溺，弄脏了府里一砖一瓦，我便差人把它扔出大门，谁求情也没用！”
说完这三条，厉老夫人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也不愿多待一秒。
她没有给楚云霓任何回应的机会，便由丫鬟搀扶着，疾步离开。
那背影，竟显得有几分萧索与仓皇。
为了不让小猫被厉老太太嫌弃，娘俩准备洗个猫。
那只给自己取名叫“黑王”的小猫，此刻哪里还有半点“王”的威风。
一沾到温水，它就吓得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西只小爪子死死地扒着盆沿，喉咙里发出可怜又无助的“喵呜”声。
在盆里抖成了一个筛子，乌黑的毛被水浸湿，更小更可怜啦。
“不怕不怕……”
幼幼跪在木盆边，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抚摸着小猫湿漉漉的脊背。
“洗香香，奶奶就不生气了哦。”
“水是暖暖的，很舒服的。”
“干干净净的，就不会被人赶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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