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牛岗的初春，风还带着料峭寒意，却己掩不住坡上梯田新翻的泥土气息。一座新落成的宽敞木构院落坐落在半山腰，与肃杀的匠作营、蒸腾的医工坊不同，它门前立着一块未经雕琢的青石，石上以遒劲的刀法深刻三字——“青囊书院”。字迹朴拙，却透着一股扎根于山野的蓬勃力量。
院门洞开。院内没有雕梁画栋，只有打磨光洁的木柱支撑起宽大的檐廊，阳光透过明瓦，在夯实的泥土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几张长长的原木桌案，几排粗糙却结实的木墩便是坐席。空气中弥漫着新木和墨汁混合的独特气味。
秦凡一身素净青袍，立于院中石阶之上。他身后，是一张张或饱经风霜、或稚气未脱、却同样闪烁着求知光芒的面孔。
* 前排是军中挑选出的识字老兵，粗粝的手掌紧握着新削的竹笔，神情肃穆如临战阵。
* 中间是像阿木那样在疫病救治中崭露头角的寒门少年，眼神里燃烧着渴望。
* 后排则挤满了流民中筛选出的聪慧孩童，小脸脏兮兮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好奇地打量着这能改变他们命运的地方。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秦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如同山涧清泉，洗去周遭的喧嚣，“今日，‘青囊书院’开蒙。此地，不教空谈玄虚，不授欺世盗名之术。所学为何？”他目光扫过全场，“识字算学，明理通事；医术农工，安身立命；忠义仁心，立身之本！愿诸君，于此薪火相传，不负此生！”
没有繁复的礼乐，没有高官的颂词。简单的开场，却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每个学员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识字算学，是挣脱蒙昧的钥匙；医术农工，是乱世求存的根本；忠义仁心……则是照亮黑暗的烛火。这承诺，重逾千斤。
掌声并不整齐，却异常热烈，带着泥土般的质朴和发自肺腑的激动。
阶下，蔡邕坐在一张特制的圈椅上，身上盖着薄毯。数月静养与岗上蓬勃的生机，己悄然抚平了他眉宇间深刻的惊惶与暮气。他望着眼前这迥异于太学、却充满生机的景象，听着秦凡那掷地有声的宣言，浑浊的老眼中竟渐渐有了神采。当秦凡宣布延请他为书院“名誉祭酒”时，老人扶着椅背，颤巍巍地想要站起。蔡琰连忙搀扶。蔡邕摆摆手，示意不必。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虽沙哑，却带着久违的文人风骨：
“老朽蔡伯喈，残躯朽骨，承蒙不弃。青囊书院，开蒙启智，授业济世，乃乱世清流，正道之光！老夫…愿尽绵薄，为这薪火…添一缕微光！”他没有长篇大论，寥寥数语，却仿佛给这草创的书院注入了一股来自汉室正统的、沉甸甸的文化分量。学子们望向这位传说中的大儒，眼神充满了敬畏与憧憬。
授业开始了。
* **蒙学班（蔡琰）：** 柔和的嗓音念诵着《急就篇》的句子，纤白的手指在铺开的廉价新纸上写下端正的楷书。孩童们瞪大眼睛，笨拙地模仿着笔划，沙沙的书写声是新芽破土的声音。
* **算学与农工（戏志才）：** 案几上摊开他亲手绘制的沟渠图样和简易算筹。他脸色依旧苍白，讲到兴处却神采飞扬，用最浅显的比喻解释着如何计算土方、如何根据节气安排农事、如何理解匠作营里杠杆省力的原理。老兵们听得连连点头，这些实用学问比兵书更让他们觉得踏实。
* **医道基础（华佗）：** 院子一角成了露天药圃。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我不是神医，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蹲在地上，拿起一株带着泥土的蒲公英：“此物，苦寒。清热解毒，消肿散结。田间地头常见，却是救命草！”又拿起一片艾叶，在指尖揉搓出浓烈的气息：“此物，温经止血，散寒止痛。艾灸之基，不可不识！”他讲得生动首接，带着泥土的鲜活气息。阿木等少年听得如痴如醉，飞快地在木牍上刻下药草的形状和特性。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书院。一个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学员间引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和低语。
“听说了吗？下午…是那位张先生授课！”
“哪个张先生？”
“就是…总跟在主公身边，不爱说话，眼神有点冷的那个姑娘…”
“是她？她教什么？”
“好像是…毒物！”
议论声中，张宁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她依旧是一身深色布衣，长发简单束起，脸上没什么表情，步履无声。与蔡琰的温婉、华佗的质朴、戏志才的睿智不同，她身上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和仿佛沉淀了太多秘密的幽深。她走到院中空地，没有寒暄，甚至没有看众人一眼，只将一个不起眼的藤箱放在地上。
她打开藤箱，动作稳定而无声。取出的不是书卷，而是一排排形态各异、颜色妖异或毫不起眼的植物根茎、晒干的虫子、甚至是一些颜色诡异的矿石粉末。一股混杂着草腥、土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气息弥漫开来。学员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本能的畏惧。
“毒，非邪物。”张宁的声音响起，清冷、平稳，没有起伏，却像冰锥般刺入每个人的耳膜，“用之邪则害命，知之明可…救命。”她拿起一株开着细小紫花的草，“断肠草。误食，腹痛如绞，呕泻不止，一炷香内无解，肠穿肚烂。”冰冷的话语配上那妖异的紫花，让几个胆小的孩子往后缩了缩。
她又拿起一块灰扑扑的块茎：“此物，乡野常误作野薯。生食，喉肿窒息。”她顿了一下，拿起旁边一个陶罐，里面是浑浊的液体，“误食此毒，急取粪汁灌服催吐，或可争一线生机。”这匪夷所思又无比现实的解法，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接着，她展示被毒蛇咬伤的伤口特征，如何快速用布带捆扎近心端，如何辨识附近何种草药可临时压制蛇毒……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多余的温情，只有最首接、最冷酷、也最实用的生存知识。她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毒物的伪装，将血淋淋的真相和一线生机的挣扎摆在所有人面前。
神秘的气质，冷冽的语调，匪夷所思却又无比真实的毒物世界，以及那字字关乎生死的实用急救法门…这一切交织成一种奇异的魔力。最初的好奇和畏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着迷的专注。老兵们凝神记忆着每一种毒物的特征和那看似粗鄙却有效的急救手段，深知这些知识在野外行军时可能就是一条命；寒门少年们则被这另类的“医术”领域深深吸引，原来生死之间还有如此诡谲而首接的学问；连懵懂的孩童，也似乎被这冷冽的“救命课”震慑住，小脸绷得紧紧的。
张宁的目光扫过一张张专注甚至带着敬畏的脸，最后落在角落的秦凡身上。秦凡对她微微颔首。她收回目光，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继续拿起下一件毒物标本。阳光照在她深色的衣袍上，仿佛无法穿透那层幽暗。然而，在这座名为“青囊”的书院里，这堂关于死亡边缘如何挣扎求生的课，却像一株生于幽冥的奇花，以其独特的方式，开始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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