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凤英的小摊生意，靠着她那股子不服输的泼辣劲儿和实打实的好味道，渐渐红火起来。凉皮爽滑，肉夹馍酥香，茶叶蛋更是入味。回头客多了，口碑也传开了，每天收摊时，腰包都沉甸甸的。
可生意好了，新的麻烦也跟着来了。市场拐角那点地方，菜贩子都是就近采买，菜品种类少，价格也高。秦凤英琢磨着，要想多赚点，就得跑远路，去那几里地外的批发大菜场，那儿的菜又新鲜又便宜。
可光靠两条腿，一来一回，带不了多少东西，还耽误工夫。秦凤英咬了咬牙，决定买辆自行车！
这年头，自行车可是个大件，新的太贵，她只能盘算着买辆二手的。打听了好几天，终于在城西一个旧货市场里，相中了一辆半旧的“飞鸽”牌二八大杠。车子看着还算硬朗，就是那车主，是个精瘦的汉子，一口咬死三十块钱，少一分都不卖。
三十块！秦凤英一个月起早贪黑，抛去成本，也就能落下这些。她把自己的砍价本事使了个十成十，唾沫星子横飞，从车子的掉漆磨损，说到铃铛不响，车座破皮，磨了足足半个钟头，那汉子才松口，降到二十八。
“二十五！再多一分我扭头就走！”秦凤英叉着腰，寸土不让。
“大妹子，你这价砍得也太狠了！二十八，不能再少了，我这车买来的时候可花了不少钱呢！”车主一脸肉痛。
两人正僵持不下，秦凤英余光一扫，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顾长河？他怎么也在这儿？
顾长河今儿个休息，厂里没什么事，他便想着来旧货市场淘几本旧书。刚走到一个书摊前，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秦凤英那特有的大嗓门，还夹杂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听着像是在吵架。
他眉头微蹙，这女人，又惹什么麻烦了？他寻声走过去，就看见秦凤英正跟一个男人为了一辆自行车争得面红耳赤。
“怎么回事？”顾长河走上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冷静。
秦凤英回头看见是他，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找到了救兵，指着那自行车道：“顾长河，你来得正好！你帮我看看，这破车，他非要卖我二十八，这不是坑人吗？”
车主见又来了一个，还是个戴眼镜的斯文人，心里也有些打鼓。
顾长河没急着说话，他绕着那辆自行车仔细打量了一圈，伸手捏了捏轮胎，又转了转脚蹬，最后蹲下身，查看了一下链条和中轴。
他站起身，推了推眼镜，对着那车主，语气平淡却清晰：“老板，这车，前轮的辐条松了几根，骑起来怕是会晃。中轴似乎也有些旷量，踩着费劲。还有这链条，磨损得厉害，怕是用不了多久就得换。刹车皮也快磨平了，这可关系到安全。”
他每说一句，车主的脸色就难看一分。秦凤英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光顾着砍价，哪儿懂这些门道。
顾长河说完，又转向秦凤英：“这样的车况，二十块钱都算给高了。你要是真想买，最好让他把这些毛病都给你当场修修，或者再降点价，你自己拿回去修。”
车主被顾长河说得哑口无言，他没想到这个看着文弱的书生，居然还是个行家。他讪讪地笑了笑：“这位同志，话可不能这么说，二手车嘛，有点小毛病也正常……”
“正常的小毛病可以理解，但影响安全和基本使用的，就得另说了。”顾长河语气依旧，却不容置喙。
秦凤英这下心里有底了，她冲着车主一扬下巴：“听见没有？我这邻居可是懂行的！二十块！你要是乐意，我现在就给钱，不乐意，我再到别处看看去！”
那车主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又被顾长河点破了那么多毛病，再想硬撑也撑不住了，最后只得咬牙道：“行行行！二十块就二十块！算我倒霉！”
秦凤英得意地从兜里数出二十块钱递过去，又在顾长河的指点下，让车主紧了紧辐条，调了调刹车。
推着那辆花了二十块大洋买回来的“铁驴”，秦凤英心里美滋滋的。她偷偷瞟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顾长河，心里对这书呆子的佩服又多了几分。这家伙，不光会念那些听不懂的洋文，居然连修车都懂！
“那个……今天多亏你了。”秦凤英难得地真心实意道谢。
“举手之劳。”顾长河淡淡地应了一句，又补充道，“以后买东西，自己多留个心眼，别光顾着跟人吵架。”
秦凤英撇撇嘴，刚升起的那点感激又被他这句话给噎了回去：“知道了知道了，就你话多！”
自行车是买回来了，可新的问题又来了——没地方放。
他们那“共享单间”门口的过道，本就狭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秦凤英那堆杂物己经占了不少地方，再塞进一辆二八大杠，顾长河进出都得跳着走了。
“放我这边门口。”秦凤英理所当然地想把车推进自己那边的墙角。
“不行。”顾长河立刻反对，“你那边堆得跟个杂货铺似的，再放辆车，门都出不去了。而且，这车这么脏，油乎乎的，蹭到墙上怎么办？”
“那我放哪儿啊？”秦凤英也犯了愁，“总不能天天扛上扛下吧？”
两人站在那辆崭新的“二手铁驴”旁边，为了它的“居住权”又展开了新一轮的“友好协商”。
最后，还是顾长河先做了让步。他指了指自己那边相对空旷的一个墙角：“放我这边吧。不过，你得保证车子擦干净，别弄得到处都是泥和油。”
“行！”秦凤英爽快地答应了。能有个地方放车，让她擦干净点算什么。
于是，那辆二八大杠便成了两人“领地”里的一个特殊存在。白天秦凤英骑出去做生意，晚上回来，就靠墙立在顾长河那边的角落里。
有时候秦凤英采购回来晚了，天都擦黑了，楼道里光线又暗。她吭哧吭哧地把沉重的自行车往楼上搬，累得气喘吁吁。顾长河若是听见动静，便会默默地打开门，也不多话，上前搭把手，帮她把车推进楼道，放到指定位置。
秦凤英嘴上不说，心里却记着。
那自行车毕竟是二手的，时不时会出点小毛病。有时候是链条松了，骑起来“咔咔”响；有时候是车胎慢撒气，隔天就瘪了。
秦凤英自己不懂修，正发愁呢，第二天早上起来，却发现链条不知什么时候被人上紧了，车胎也鼓鼓囊囊的，充满了气。
她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干的。除了那个嘴硬心软的书呆子，还能有谁？
她会在顾长河看书的时候，故意把刚出锅的、冒着热气的葱油饼或者茶叶蛋，往他桌上一放：“喏，谢礼！别说我秦凤英小气！”
顾长河会推推眼镜，看她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拿起饼，慢慢吃起来。
两人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秦凤英的自行车成了“共享资源”，顾长河的技术也成了“共享技能”。这种不言明的互助和依赖，像一根无形的线，悄悄地将两个原本水火不容的人，越拉越近。
只是，这种平静的日子能持续多久呢？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大妈，会不会哪天突然杀回来，撞破他们这“孤男寡女，合住一屋”的秘密？到时候，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秦凤英偶尔也会想到这个问题，但很快又被每天忙碌的生意和对未来的憧憬给冲淡了。眼下，她只想把自己的小摊经营好，多赚点钱，早日实现开个小吃店的梦想。
而顾长河，也依旧沉浸在他的书本世界里，为即将到来的高考做着最后的冲刺。只是，他的目光，偶尔会从书本上移开，落在墙角那辆安静的自行车上，停留片刻，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回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文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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