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九思抱着浮生凉穿过曲折的回廊。
怀中人呼吸间带着甜腻的酒香，温热的鼻息拂过他颈侧，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
“太傅......”
浮生凉忽然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动起来。
“放朕下来......”
裴九思刚将人放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小皇帝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陛下要做什么？”
“火盆......”
浮生凉醉眼朦胧地西下张望。
“朕要两个火盆......”
裴九思眉头微蹙，却见小皇帝己经踉踉跄跄地往偏殿走去，只得快步跟上。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浮生凉的脚步就踩在这些光斑上，像个追着自己影子玩的孩子。
偏殿角落果然摆着几个铜火盆。
浮生凉蹲下身，费力地拖出两个，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陛下......”
“太傅别管。”
浮生凉头也不抬，从袖中掏出一叠黄纸，又摸出火折子。
他的手指抖得厉害，打了三次火才点燃纸钱。
裴九思静静站在一旁，看着跳动的火光照亮小皇帝泛红的眼角。
浮生凉将黄纸一张张投入火中，火光在他瞳孔里明明灭灭。
“妹妹......”
他突然哽咽起来：“朕的妹妹不在了......”
纸灰随着热气升腾，有几片沾在浮生凉颤抖的睫毛上。
裴九思心尖猛地一疼。
“太傅，我好想她......”
小皇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泪水终于决堤而下。
“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我要多给她烧些东西......”
裴九思单膝跪地，用袖角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
浮生凉的脸颊滚烫，泪水却冰凉，沾湿了他指尖。
“公主殿下会收到的。”
他声音低哑，拇指抚过小皇帝发红的眼尾。
“陛下别哭。”
浮生凉却哭得更凶了，肩膀一抽一抽的，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抓起大把纸钱塞进火盆，火苗猛地窜高，映得他满脸泪痕闪闪发亮。
裴九思注意到另一个火盆还空着，轻声问。
“那怎么有两个盆呢？”
小皇帝的动作突然顿住。
他慢慢转过头，湿漉漉的眸子望向裴九思，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之前......认识个姑娘。”
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也去世了。”
夜风吹动未燃尽的纸钱，浮生凉慌忙用手去按，火星烫到指尖也不觉得疼。
“我怕她在地底下没钱......要去乞讨......”
他说着又要去拿纸钱，却被裴九思握住手腕。
小皇帝茫然抬头，看见太傅深邃的眼中映着两簇跳动的火光。
“陛下。”
裴九思声音沙哑：“够了。”
浮生凉怔怔望着他，忽然整个人向前栽去。
裴九思急忙接住，小皇帝滚烫的额头抵在他肩上，泪水浸透了他官服。
“太傅......”
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耳畔：“朕好累......”
裴九思收紧手臂，将人打横抱起。
浮生凉轻得像片羽毛，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
月光下，两个火盆里的余烬渐渐暗下去，只剩零星火星还在不甘心地闪烁。
廊下铜铃又响，裴九思低头看去，小皇帝己经阖上眼睛，只是睫毛还湿漉漉地黏在一起。
他轻轻吻了吻那发烫的额头，抱着人走向寝殿。
身后，最后一粒火星在夜风中悄然熄灭。
夜风微凉，裴九思抱着浮生凉穿过回廊，怀中人醉得厉害，身子软绵绵地倚靠着他，呼吸间带着淡淡的梅花酒香。
裴九思低头看他，小皇帝的眼尾泛着红，睫毛湿漉漉的，像是哭过，又像是被夜风吹的。
他心尖微微一颤，想起白日里浮生凉端坐朝堂时的模样。
脊背挺首，神情肃穆，仿佛永远不会被任何事击垮。
可只有裴九思知道，那不过是一层薄薄的壳。
他的小皇帝，从公主去世那日起，就再也没真正笑过，亦没有随心哭过。
朝臣们私下议论，说陛下心性坚韧，连亲妹离世都未曾失态。
可裴九思比谁都清楚，浮生凉不是不痛，而是不敢痛。
他是帝王，是天下之主，他连悲伤的资格都被自己剥夺了。
他只能清醒地克制，只能在醉后放纵。
裴九思的手指轻轻抚过浮生凉的发梢，眼底晦暗不明。
他宁愿他哭，宁愿他闹，宁愿他像寻常少年一样，痛了就喊，委屈了就落泪。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悲伤都要借着酒意才能流露。
浮生凉在他怀里动了动，忽然低低地呢喃了一句。
“......妹妹。”
裴九思呼吸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他停下脚步，低头凝视着怀中人。
浮生凉的眉头紧蹙着，像是陷入了某种梦魇，眼睫轻轻颤抖，唇间溢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裴九思指尖微动，想要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却又怕惊醒他。
他多希望他能像小时候那样，受了委屈就扑进他怀里大哭一场。
可现在的浮生凉，连哭都要躲着所有人，连脆弱都只敢在无人处展露。
夜风拂过，檐角的铜铃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裴九思闭了闭眼，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他终究还是没能护住他。
裴九思将浮生凉轻轻放在榻上，俯身替他脱去锦靴。
小皇帝醉得厉害，身子软绵绵的，脚踝纤细，被他握在掌心时微微瑟缩了一下，却又乖顺地任由他动作。
他刚首起身，浮生凉却忽然伸手，指尖勾住了他的衣襟。
“太傅......”
裴九思垂眸，正对上浮生凉湿漉漉的眼睛。
小皇帝眼尾泛红，眸光潋滟，带着几分醉意和执拗，忽而用力一拽。
裴九思猝不及防，被他拉得俯身而下。
下一秒，温软的唇贴了上来。
浮生凉吻得毫无章法，甚至称不上是吻，只是笨拙地贴着他的唇，呼吸间带着梅花酿的甜香，烫得惊人。
“太傅......我真的......特别喜欢你......”
他含糊不清地呢喃，声音里带着颤抖。
“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你......”
裴九思浑身一僵，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呼吸都滞住了。
浮生凉却像是怕他不信，又凑上来，唇瓣轻轻蹭过他的唇角，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可是......你这般月亮似的人物......我够不上......”
裴九思瞳孔微缩，指尖发颤，几乎要控制不住将他揉进怀里。
可他不能。
他的小皇帝醉了，醉得神志不清，醉得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他怎么能趁人之危？
裴九思闭了闭眼，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抬手轻轻按住浮生凉的肩，将他推开了些。
“陛下，您醉了。”
浮生凉怔住了。
他呆呆地望着裴九思，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连呼吸都凝滞了。
半晌，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果然太傅不喜欢我......”
话音未落，眼泪己经滚了下来。
裴九思呼吸一窒，心脏像是被人生生剜了一刀。
浮生凉哭得无声无息，眼泪却掉得凶，一颗一颗砸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他抬手胡乱擦了擦脸，想要翻身躲开，却被裴九思一把扣住手腕。
“浮生凉。”
裴九思嗓音沙哑，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下一秒，他猛地将人拽进怀里，一手扣住他的腰，一手按住他的后脑，低头狠狠吻了下去。
这个吻又凶又急，几乎称得上掠夺。
浮生凉呜咽一声，睫毛颤得厉害，却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子，双腿不自觉地缠上他的腰，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像是怕他跑了。
裴九思呼吸粗重，指尖几乎要陷进他的腰窝里。
去他的理智。
去他的克制。
他的小皇帝在他怀里哭，在他怀里说喜欢他，他若是还能忍，他就不是裴九思。
唇齿交缠间，浮生凉被吻得喘不上气，却仍固执地搂着他，指尖死死攥着他的衣襟，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裴九思稍稍退开些，抵着他的额头，嗓音低哑得不成样子。
“现在还觉得我不喜欢你吗？”
浮生凉眼眶通红，呆呆地望着他，半晌，忽然把脸埋进他颈窝，闷闷地“嗯”了一声。
裴九思低笑，掌心抚过他的后颈，像是安抚一只委屈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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