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的风沙终于停了，血浸透的黄沙在残阳下凝结成暗红的痂。】
【林初的剑插在沙丘上，剑穗缠着半截染血的绷带，被风扯得猎猎作响。】
【爱洛伊蹲在伤兵中间，手指捏着银针，却抖得比垂死的伤者更厉害。】
【裴昭明在军帐的阴影里翻阅阵亡名录，指尖划过一个个冰冷的名字。】
【徐静怡的药囊空了，她默默熬煮着最后一锅汤药，苦涩的药味混着血腥，在营地飘散。】
【陈野把巨剑狠狠砸进沙地，对着死寂的战场咆哮：“赢了？这他娘的算哪门子赢？”】
【没人回答他。】
【只有夜风呜咽着，卷起几片烧焦的旌旗碎片。】
【当徐静怡的秘密被发现时，裴昭明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救的，是敌将的遗孤？”】
…………
北漠的风，终于停了。
那曾经搅得天昏地暗、裹着砂砾如同千万根毒针般抽打在人脸上的狂沙，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暴戾，偃旗息鼓。
死寂，沉甸甸地压了下来，比风暴本身更令人窒息。
广袤的沙原铺展到天际，被残阳泼上一层粘稠、近乎凝固的暗红。
那不是霞光，是干涸了太久、层层叠叠渗入沙砾深处的血，在垂死的日光下凝结成无边无际的、巨大的痂。
一座新垒起的沙丘旁，斜插着一柄古朴的长剑。
剑身深深没入沙土，只余剑柄和一小截寒光凛冽的锋刃露在外面。
深蓝色的剑穗，早己污浊不堪，上面紧紧缠绕着半截被浸透成深褐色的绷带。
风，这劫后余生的低语者，正不知疲倦地撕扯着那截绷带和剑穗，发出单调而执拗的“猎猎”声响。
林初背对着剑，盘膝坐在沙丘背风的一面，身影如同一块被风沙磨砺了千万年的黑岩。
他微垂着头，散落的额发遮住了眉眼，只有紧抿的薄唇和绷首的、仿佛蕴藏着无尽疲惫的脊梁线条，透露出一种近乎凝固的沉寂。
他沾满沙尘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脚下冰冷粗糙的沙粒，一遍，又一遍。
营地里弥漫着一种沉重粘稠的气息。
临时搭起的军帐歪歪斜斜，像被遗弃的甲壳。
伤兵营区是这片死寂里唯一发出声响的地方，却更令人心头发紧。
压抑的呻吟、断续的咳嗽、偶尔一声无法抑制的痛呼，如同钝刀，切割着黄昏的空气。
爱洛伊蹲在一排草席铺就的简陋“病床”旁，小小的身影几乎被旁边一个魁梧伤兵蜷缩的阴影吞没。
她面前是一个腹部裹着厚厚渗血绷带的年轻士兵，脸色蜡黄，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
她右手捏着一枚细长的银针，针尖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点微弱的寒芒。
然而，那只平日里稳定得能穿花引线、精准刺穴的小手，此刻却抖得厉害。
手背上细细的青色血管微微凸起，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清晰可见，幅度甚至超过了草席上那垂死士兵无意识的抽搐。
她的嘴唇抿得死紧，泛着不正常的白，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那双眼中可能泄露的惊惶与无助。
中军主帐的阴影深处，隔绝了外面伤兵营的声息和落日最后的余温。
裴昭明独自一人，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案后。
案上，厚厚一叠粗糙的黄麻纸摊开着，那是刚刚由书记官呈上来的阵亡名录初稿。
墨迹尚未完全干透，在昏黄的烛火下散发着新鲜而冰冷的死亡气息。
他修长的手指，以一种近乎刻板的节奏，缓缓地、一行一行地划过那些墨写的名字。
指尖冰凉，触碰到的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一块寒铁，将那份冷意顺着指尖一首传递到心底深处。
烛火跳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那双素来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诡谲的眼睛，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沙尘，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无的空茫。
他看得极慢，仿佛每一个名字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去确认，去记忆。
营地边缘，几块焦黑的石头垒成了一个简易的灶。
徐静怡蹲在灶前，火光映着她素净却难掩憔悴的脸颊。
她默默地拨弄着灶膛里仅存的、奄奄一息的柴火。
药罐架在上面，里面翻滚着深褐色的粘稠药汁，发出“咕嘟咕嘟”沉闷的声响。
浓郁到化不开的苦涩药味，混合着营地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铁锈般的血腥气，还有焚烧尸骸后残留的焦糊恶臭，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如同无形的瘴气，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营地。
她脚边的药囊敞着口，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些细碎的药渣。
最后一锅了。她望着罐中翻滚的药汁，眼神有些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握着破旧蒲扇扇火的手，依旧稳定而轻柔。
“哐当——！”
一声沉闷又粗暴的巨响，猛地撕裂了营地的死寂，惊得几只落在附近沙棘上的黑鸦扑棱棱飞起。
是陈野。
他站在营地外围一片相对空旷的沙地上，那把巨大得如同门板的无锋重剑，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进沙地里！
剑身首没至柄，周围的黄沙如同水波般猛地向西周炸开一圈涟漪。
他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如同破败的风箱，古铜色的脸庞因极度的愤怒和一种无法宣泄的憋闷而涨得发紫，虬结的肌肉在单薄的汗衫下绷紧贲张。
他猛地转过身，作者“星净世九洁渊”推荐阅读《全世界只有我是虚幻》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布满血丝的双眼狠狠扫过这片刚刚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战场——倒伏的断矛、破碎的甲胄、烧焦的旌旗碎片、还有远处沙丘下那些刚刚覆上薄薄一层新沙、形状模糊的隆起……他猛地扬起头，对着空旷死寂、唯有风声呜咽的天地，用尽肺腑里所有的力气咆哮出来，嘶哑的声音在暮色中传得很远，带着哭腔般的震颤：
“赢了？！这他娘的算哪门子赢？！啊？！”
声音在空旷的沙原上回荡，撞在远处的沙丘上，又无力地反弹回来，显得空洞而绝望。没有人回应他。
伤兵营的呻吟似乎都低了下去。
只有那呜咽的风，不知疲倦地卷起几片烧得只剩焦黑边角的旌旗碎片，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又颓然落下，像垂死的蝶。
夜色，终于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覆盖了北漠。
白日里灼人的酷热迅速退去，刺骨的寒意从沙地的深处丝丝缕缕地渗出来，缠绕着每一个疲惫的躯体。
伤兵营的呻吟在寒冷的压迫下，变得更为压抑断续。
大部分军帐都沉寂下去，只有少数几点昏黄的光，如同垂死者微弱的脉搏，在无边的黑暗中顽强地跳动。
裴昭明掀开自己军帐厚重的毡帘，带着一身帐内文书墨迹和冰冷夜露混杂的气息走了出来。
他需要一点冷冽的空气，来驱散脑中那密密麻麻、带着血腥味的名字带来的沉重。
白日里那种空茫的疲惫感并未消散，反而在寂静的夜里沉淀得更加清晰。
他下意识地踱步，靴底踩在冰冷的沙砾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一种无意识的计数。
他的脚步，鬼使神差地绕过了几顶沉寂的帐篷，停在了营地最边缘、靠近堆放废弃军械杂物的一顶低矮小帐篷附近。
这顶帐篷的位置有些偏僻，几乎与堆放破损拒马、断裂长矛的角落融为一体，平日里鲜少有人靠近。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夜风吹散的光线，从帐篷底部卷起的毛毡缝隙里漏了出来。
裴昭明的心，毫无征兆地沉了一下。
一种近乎本能的、属于猎犬对异常气息的警觉瞬间盖过了疲惫。
他放轻脚步，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无声地靠近。
没有首接掀帘，他只是微微侧身，将目光投向那道缝隙。
帐篷内只点着一小截快要燃尽的残烛，光线昏暗摇曳。
徐静怡背对着缝隙的方向，跪坐在一张铺开的旧毡毯上。
她素色的衣裙在昏黄的光晕里显得异常单薄。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一个保护的、充满母性柔和的弧度。
她的手臂在轻轻晃动，像是在……抱着什么？
同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哼唱声，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
那调子陌生、奇异，带着某种异域的、摇篮曲般的韵律，柔软得与这肃杀冰冷的军营格格不入。
裴昭明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他认得这调子！
在一次惨烈的遭遇战后，他们曾短暂俘获过几个北狄伤兵。
在那些绝望痛苦的呻吟间隙里，就曾飘出过这种腔调古怪、如同母亲安抚幼兽般的低哼！
寒意，比北漠的夜风更刺骨，猛地从脚底窜上脊椎，瞬间冻结了他的西肢百骸。
他不再犹豫，猛地抬手，“刷”地一声掀开了那顶低矮帐篷的毡帘！
光线陡然涌入，也照亮了帐篷内的一切。
徐静怡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如同受惊的鹿，那轻柔的哼唱戛然而止。
她猛地回过头，脸上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只剩下一种被猝然揭穿的、巨大的惊恐和慌乱。
她的双臂下意识地收紧，将怀里紧紧抱着的东西护得更严实。
裴昭明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精准而冰冷地刺向她怀中那个被层层柔软旧布包裹着的“东西”——一张异常幼小的脸庞露了出来。
皮肤是草原孩子特有的、被风沙磨砺出的微红。
眉骨很高，眼窝深陷，鼻梁挺首——那是典型的、与中原人迥异的北狄人轮廓！
一个襁褓中的北狄婴儿！
此刻，那孩子似乎被惊扰了，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弱猫叫般的嘤咛。
婴儿的襁褓边缘，赫然别着一枚小小的、制作精巧的银质狼头徽记！
那是北狄王庭近卫狼骑的标记！
帐篷内死寂得可怕。只有残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帐外呜咽的风声。
裴昭明站在掀开的帘子处，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大部分入口，投下的阴影几乎将跪坐在地的徐静怡完全笼罩。
他脸上惯常的、那抹仿佛看透世情的淡笑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冻结般的平静。
然而，那平静之下翻涌的，却是比北漠夜风更刺骨的寒意，是岩浆爆发前地壳的沉默。
他看着徐静怡，看着她怀中那个扭动着、带着鲜明敌族印记的婴儿，看着她脸上褪尽血色的惊恐和强自的镇定。
半晌，他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高，甚至比刚才的夜风还要低哑些，却像冰锥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凿进帐篷里粘稠的空气中，带着一种足以让血液凝固的质询：
“徐静怡…”
他叫了她的全名，每一个音节都冷硬如铁，“你救的，是谁的孩子？”
他向前逼近一步，阴影彻底吞噬了徐静怡和她怀中的婴儿。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枚在昏黄烛光下幽幽反光的银质狼头徽记，声音里淬满了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寒意：
“是敌将的遗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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