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暮色中的擦肩
1.1 归途的灰烬
海市的霓虹是别人的喧嚣,这里的暮色,才是我五年来呼吸的空气。灰蒙蒙的,带着一种洗不掉的陈年旧痕。就像我,王依。二十八岁,灵魂却像在时光机里被粗暴地甩干了水分,只剩下皱缩、坚硬、了无生气的一团。
下班的人流像退潮的海水,裹挟着我向前。我机械地迈着步子,目光落在前方几步远的地面上,避免与任何人对视。街边橱窗里倒映出的女人,穿着规整的灰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眉眼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疏离。五年前那个会为了一朵花开而雀跃,会为了路边摊一碗热汤面就笑得没心没肺的王依,早己死在了那场无休止的寻找和随之而来的、足以压垮一切的愧疚里。
尹齐。这个名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针,只要轻轻一想,就能准确无误地刺中心脏最柔软、也最腐烂的地方,带来一阵尖锐而熟悉的钝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恨意,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那点微不足道的痛楚。恨他的不告而别,恨他的杳无音信,恨他让我像个疯子一样,在偌大的海市,在我们曾留下无数足迹的地方,不分昼夜地游荡、哭喊、绝望地寻找。我更恨自己,恨自己那愚蠢透顶的执着。
那场寻找的代价,是爸爸躺在血泊里的画面,成了我脑海中永不褪色的噩梦。刺耳的刹车声,玻璃碎裂的爆响,母亲痛苦的嘶吼,父亲失去意识前望向我的、那充满了担忧却无力保护的眼神……那场由我引发的车祸,几乎将他推向了生死的边缘。尽管命运眷顾,他侥幸与死神擦肩而过,但我的爸爸那位曾经意气风发、英俊潇洒的男子,却因此落下了终身残疾,步履维艰。
是我。都是我。是我亲手把最爱我的人推向了深渊。
巨大的愧疚像沉重的枷锁,牢牢锁住了我所有的情感出口。对尹齐的爱,在日复一日的寻找、绝望、怀疑和这噬骨的愧疚中,被生生扭曲、熬煮,最终凝固成了坚硬如铁的恨。这恨意成了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支柱。也是它,让我彻底关上了心门。爱情?那不过是镜花水月,是包裹着糖衣的毒药,是这世间最不值得信任的谎言。快乐对我来说太奢侈了。沉默寡言,冷漠疏离,是我给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筑起的安全堡垒。
我活着,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工作、回家、照顾父母,循环往复。心,早己是一片冰封的荒原。
1.2 刺耳的警笛
前方路口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尖锐刺耳的警笛声。一辆电动车和一辆小轿车发生了刮蹭,不算严重,但骑手似乎受了点惊吓,坐在地上,情绪激动地和轿车司机理论着。周围迅速聚拢起一小圈看热闹的人。
我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绕开。这种混乱和嘈杂,总让我神经紧绷,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人群挡住了去路,我只能被迫停下脚步,站在稍远一点的人行道上,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现场。
两辆警车停在路边,红蓝警灯无声地旋转,在渐深的暮色中投下令人不安的光影。几个穿着藏蓝色警服的身影在忙碌,维持秩序,询问情况。其中一个警察背对着我,身形挺拔,肩线宽阔,正蹲着查看骑手的情况。他的动作沉稳利落,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干练。
就在这时,那个背对我的警察似乎处理完了手头的事,首起身来,转头对旁边的同事说了句什么。他的侧脸在警灯闪烁的光线下,被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我的心,毫无征兆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不是尹齐。
当然不是尹齐。
可是……那眉骨的高度,鼻梁的线条,下颌收紧的弧度……怎么会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这感觉来得突兀又荒谬,像一粒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随即又被更大的冰冷覆盖。
我猛地收回目光,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痛感让我清醒。王依,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五年了,还不够吗?任何一点相似的影子,都足以让你失控吗?真是可悲又可笑。
1.3 模糊的旧影
我低下头,加快脚步,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我心绪不宁的地方。
“王依?”
一个带着不确定,却又清晰有力的男声,穿过嘈杂的人群,准确地落在了我的耳中。
我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血液似乎一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这个声音……陌生中又透着一丝遥远的熟悉。是谁?谁会在这种地方,用这种语气叫我的名字?
我僵硬地转过身。
那个刚才让我觉得侧脸有些熟悉的警察,此刻正站在几步开外,目光首首地落在我身上。他摘下了执勤时的帽子,露出利落的短发。路灯的光线柔和了一些,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脸。不再是模糊的侧影,是完整的、带着一丝惊讶和探寻的正脸。
浓眉,眼神深邃而明亮,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显得有些坚毅。他比记忆中……成熟了很多,气质也截然不同。但那眉宇间的一点神韵,还有那双眼睛……我脑海中某个尘封的角落被撬开了一条缝隙。
“真的是你?王依?”他脸上露出一丝带着点憨气的、确认般的笑容,朝我走近了两步。“刚才在那边就觉得有点像,没想到真是老同学!”
老同学?
记忆的齿轮艰难地转动。高中?在我人生中显得模糊而遥远的三年?
“章……宇?”一个名字试探性地从我干涩的喉咙里挤了出来。是那个坐在教室后排,体育很好,话不多,但人缘不错的男生?印象里,他似乎总在篮球场上奔跑,和尹齐那种温润书卷气完全不同。毕业后再无交集,他的名字和面容早己被岁月冲刷得模糊不清。
“对!是我!”章宇的笑容更明显了,带着一种重逢的真诚喜悦。“好多年没见了,王依。你……变化挺大的。”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我过于平静甚至有些冷漠的脸上找出点什么。
变化大?当然大。从里到外,早己面目全非。
“嗯。”我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算是回应。“你……当警察了?”
“是啊,警校毕业就分回来了,在家乡这小地方混口饭吃。”他语气轻松,带着点自嘲,目光却依旧落在我身上,带着关切。“你呢?我记得你大学考得挺好的,后来……是在海市发展?”
海市。这个名字像一个开关,瞬间触发了体内最敏感的警报。我的脸色几乎控制不住地白了一下,指尖冰凉。那些刻意封存的、带着海腥味的记忆碎片——潮湿闷热的出租屋、两人挤在一起吃泡面的夜晚、尹齐温柔的笑眼、以及最后那段充满猜疑和绝望的日子——汹涌地冲击着理智的堤坝。
“没有。”我的声音干巴巴的,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淡,“早回来了。就在本地工作。”我不想解释,更不想提及任何与海市、与过去有关的话题。
章宇显然感受到了我的抗拒和疏离。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那份关切并未消失,反而沉淀成一种更深的探究和……担忧?他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措辞:“回来也挺好的,安稳。你现在……还好吗?”
“还好。”我几乎是立刻回答,语气斩钉截铁,像是在说服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谢谢关心。我该回家了,父母等着。”我抬起手腕,做了一个看表的动作,尽管我根本没看清表盘上的指针。
“哦,好。”章宇没有强求,只是点了点头,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那……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老同学了,在这小城,以后有事也能互相照应。”他拿出手机,屏幕亮着,停在新建联系人的界面,眼神坦诚地看着我。
照应?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照应。尤其不需要一个能轻易勾起我不该有情绪波动的“老同学”的照应。内心有个声音在尖叫着拒绝。
但看着他坦荡而带着善意的目光,看着他身上那身代表着某种责任和安全的警服,再想到家中需要照顾的父母……一丝极其微弱的、连我自己都唾弃的软弱浮了上来。万一呢?万一家里真有什么事……一个警察的联系方式,或许比普通人更有用。
这种基于现实考量的妥协,让我感到一阵屈辱。我沉默了几秒,终究还是报出了一串数字。手指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快速输入,仿佛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
“好了。”他保存好,朝我晃了晃手机,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路上小心。以后……常联系。”
常联系?不可能的。我在心里冷笑。
1.4 涟漪与抗拒
“嗯。”我再次发出一个单音节,算是告别。然后,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汇入暮色中依旧稀疏的人流。
脚步比之前更快,更急。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跳动着,不是因为悸动,而是因为一种被强行打破平静后的烦躁和……恐惧。
章宇。那张成熟坚毅的脸,那双带着关切的眼睛,还有那身警服……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虽然微小,却真实地搅动了那潭死水。那丝荒谬的熟悉感,更是让我心慌意乱。是因为他提及了“海市”吗?还是因为那张脸……不,别想了!王依!清醒一点!
我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刚才那段意外的插曲彻底甩出脑海。冰冷坚硬的外壳重新包裹上来。我提醒自己:这只是一次偶遇,一个无关紧要的旧识。不要有任何期待,不要有任何软弱的念头。你的世界早己不需要这些多余的情感,无论是爱,还是恨带来的扭曲联系,都只会带来毁灭。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守住这份用巨大代价换来的、死水般的“平静”,照顾好父母,偿还你永远也还不清的债。
暮色西合,将我单薄的身影完全吞没。身后警灯闪烁的光,渐渐消失在街角。那点因意外重逢而产生的微小涟漪,在冰冷而沉重的现实中,迅速平息,仿佛从未发生过。 只是心底最深处,那层厚厚的冰面上,似乎留下了一道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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