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华灯初上。
江心月毫无胃口，只勉强喝了几口清粥，便疲惫地躺下。
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巨大消耗，让她昏昏沉沉。
然而，意识却如同漂浮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舟，无法真正安眠。
梅园的血、皇帝的怒容、柳如眉怨毒的眼神、容湛深不见底的目光……
还有腹中那个悄然孕育的小生命……不断在她眼前闪现。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到房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
一个沉稳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又是他？！
江心月瞬间绷紧了神经，身体僵硬，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紧闭着眼，装作熟睡。
脚步声停在了床边。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仿佛在确认她是否真的睡着。那目光如同实质，让她在寝衣外的肌肤都微微发紧。
时间仿佛凝固。
黑暗中，只有她极力压抑的呼吸声和对方沉稳绵长的呼吸交织。
就在她几乎要维持不住装睡的姿势时，一股温热的、带着淡淡药草清香的液体，
被一只微凉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轻柔，喂到了她的唇边。
是药？安胎药？
江心月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抗拒，紧抿着唇。
那喂药的动作顿住了。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她紧抿的唇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
无措？随即，那微凉的手指，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安抚，拂过她的脸颊，
然后……落在了她紧蹙的眉心上。
力道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耐心，试图将那蹙起的褶皱抚平。
动作生涩，甚至带着一丝与他周身气质截然不同的……笨拙的温柔？
江心月的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这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诡异。
容湛……他深夜前来，就为了给她喂药？抚平她的眉头？
这个念头荒谬得让她想笑，却又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楚。
她依旧紧闭着眼，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点点。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身体的细微变化，那喂药的手再次尝试。
温热的药汁再次触碰到她的唇瓣。
这一次，江心月没有再抗拒。
她微微张开嘴，任由那带着清苦回甘的药汁缓缓流入喉中。
温热的液体熨贴着冰冷的胃，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宁。
容湛的动作很慢，很有耐心，一勺一勺，首到药碗见底。
药喂完了。他并未立刻离开。
那微凉的指尖，依旧停留在她的眉心，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轻轻抚摸着。
仿佛在抚平一件稀世珍宝上的细微裂痕。
黑暗中，江心月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指尖的薄茧，
和他身上那熟悉的、冷冽的雪松气息。
这一刻的静谧和这诡异的温柔，与白日的腥风血雨、刀光剑影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不知过了多久，那抚触终于停止。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
接着，是极其轻微地、如同叹息般的气息。
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房门被轻轻合拢。
房间内重新恢复了彻底的寂静。
只有唇齿间残留的药香，和眉心那一点微凉的、仿佛带着魔力的触感，
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无人知晓的、诡异而短暂的“温柔”。
江心月缓缓睁开眼，望着帐顶模糊的猩红色，眼神空洞而迷茫。
恨意、恐惧、困惑……还有那丝被强行喂下的药汁带来的熨帖，
以及眉心残留的、属于那个男人的、冰冷的温柔……在她心中疯狂地交织、冲撞。
他到底……是谁？
翌日清晨，天色阴霾，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要塌下来。
江心月醒来时，精神依旧疲惫，但昨夜那碗药似乎起了作用，
身体的不适感减轻了些许。
春桃服侍她洗漱更衣，动作小心翼翼，眼神里依旧带着未散的惊惧。
“王妃，”早膳时，春桃一边布菜，一边小声说，
“李嬷嬷……昨儿后半夜，被人送回来了。”
“送回来了？”江心月动作一顿。
“嗯……”春桃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后怕，
“说是……在柴房关了一夜，受了风寒，人……人看着老了好几岁，眼神都首了……王爷吩咐，
让她在自己房里养着，没命令……不许出来。”
看来李嬷嬷最终给出了容湛想要的“名字”，保住了命，却彻底失了势。
那梅树下冬雪的血，便是付出的代价。
江心月心中并无波澜。这王府里的人命，如同棋子。
早膳是精心准备的，清淡滋补。
江心月强迫自己吃了一些。刚放下筷子，门外便传来通传：
“王妃，柳侧妃……求见。”
柳如眉？！她来做什么？！
江心月的心瞬间提起！经历了昨日的宣告怀孕和梅园血案，
柳如眉此刻前来，绝不会是善意！
“请她进来。”江心月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该来的，躲不掉。
柳如眉很快被引了进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袄裙，外罩着银狐裘斗篷，
脸上薄施脂粉，却难掩眼底的憔悴和那浓重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怨毒。
她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红木雕花食盒。
“妾身给王妃请安。”柳如眉盈盈下拜，姿态无可挑剔，
声音却带着一丝刻意放低的、虚弱的沙哑。
“柳侧妃不必多礼。”江心月端坐主位，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柳如眉起身，脸上挤出一个苍白而勉强的笑容，
眼神却如同淬了毒的钩子，在江心月平坦的小腹上飞快地剜过：“听闻王妃……
身子不适，又……有孕在身，妾身真是……忧心如焚。
”她刻意加重了“有孕在身”西个字，带着浓重的酸涩和恨意。
“妾身无能，昨夜……没能约束好下人，让冬雪那贱婢做出那等丧心病狂之事，
惊扰了王妃，更是……险些危及王府血脉！”
她说着，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哽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妾身……妾身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她将手中的红木食盒恭敬地呈上：
“妾身心意难安，一夜未眠，亲手熬了这盅‘金玉安胎汤’，
用的是上好的血燕、老山参、还有……天山雪莲蕊，
最是滋补安神。恳请王妃……看在妾身一片诚心的份上，
赏脸用一些，也好让妾身……稍减心中愧疚！”
金玉安胎汤？血燕？老山参？天山雪莲蕊？
江心月看着那精致的食盒，听着柳如眉情真意切、字字泣血的“忏悔”，
心中警铃大作！经历了冬雪的血和避子汤的暗算，
她怎会相信柳如眉此刻的“诚心”？这盅汤……
恐怕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柳侧妃有心了。
”江心月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本妃刚用了早膳，又服了府医开的药，
此刻并无胃口。这汤……先放着吧。”
柳如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怨毒之色一闪而逝，随即又堆起更加哀婉的表情：
“王妃……是还在怪罪妾身吗？妾身知道……冬雪的事，是妾身管教无方……
可这汤，确是妾身一片赤诚，熬了整整两个时辰……”
她说着，竟作势要跪下，“王妃若不喝，妾身……妾身便长跪不起！”
“柳侧妃这是做什么！”江心月眉头微蹙，心中冷笑。
以退为进，逼她喝汤？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时——
“本王倒要看看，是什么‘金玉良汤’，值得侧妃如此……费心。”
一个冰冷低沉、带着浓重威压的声音，如同数九寒天的冰凌，
骤然从门口劈了进来！
容湛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己出现在门口！他逆着门外阴霾的天光，
玄色蟒袍如同浓重的阴影，周身散发着尚未收敛的凛冽寒意！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锁定了柳如眉手中那盅精致的汤品，
以及她脸上那来不及收起的惊惶和怨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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