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秋，砖塔胡同的老槐树在拆迁浪潮中依然枝繁叶茂。柳家的煤炉台被挪到了院子角落，炉台上摆着刚蒸好的红糖馒头，蒸汽裹着槐树叶的清香，在午后的阳光里飘成一缕缕细线。招弟穿着碎花围裙蹲在炉前，袖口沾着奶粉渍，手里攥着林大为送的刻字扳手——这次不是修自行车，而是给女儿的婴儿床加固螺丝。
“柳姐！”陈瑞阳的摩托车停在胡同口，腰间别着的BB机闪着红光，喇叭裤膝盖处补着星禾的涂鸦贴纸，“我给干闺女带了进口奶粉！”他晃着铁皮罐头进门，铝盖上的外文商标被磨得发亮，却被柳奶奶用拐杖敲了敲：“洋玩意儿哪有小米粥养人？”老人银簪子上的向日葵吊坠换成了小银铃，走动时叮当作响，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张桂兰抱着外孙女从屋里出来，婴儿裹着的红布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夏”字——那是柳奶奶连夜赶工的。“小夏该换尿布了。”招弟伸手接过女儿，工装裤口袋里掉出本《机械育儿指南》，扉页画着齿轮摇篮，是林大为送的满月礼。女儿取名赵夏星，随父亲赵文轩姓，名字里嵌着招弟改名“知夏”的伏笔。
林大为蹲在煤棚前调试婴儿车，深蓝色工程师制服口袋露出半截图纸，上面画着改良版尿布扣。“这个弹簧扣我加了防夹手设计，”他推了推眼镜，裤脚还沾着昨晚加班时的机油，“比市面上卖的安全。”陈瑞阳凑过去，用打火机照亮图纸——那是他新买的Zippo，外壳刻着“柳”字简写。“专利申请书我帮你递了，”火苗映着他腕间的电子表，“柳姐的闺女该用最好的。”
柳建国蹲在老槐树下抽旱烟，工装口袋里装着外孙女的胎发——这次没人笑他“聚财”了。林永年拄着拐杖过来，中山装换成了夹克衫，保温杯里泡着山楂片：“老柳，小夏的名字取得好，知夏知夏，又一个夏天。”柳建国点头，指尖划过树干上新增的刻痕：“赵夏星 1996.8.15”，旁边是林大为用机油描的齿轮图案。
迎弟支着画板站在煤炉旁，画布上是《满月酒的老槐树》：七个铁皮青蛙挂在枝头，最小的那只系着红绸带。“姐，”她往调色盘里加钴蓝色，搪瓷缸里的煤油灯晃了晃，“小夏的眼睛像极了你当年在煤炉前补工装时的眼神。”招弟笑着摇头，发间别着的齿轮胸针轻轻晃了晃，那是林大为用女儿的胎发编的护针。
念弟举着口红从煤堆后钻出来，牛仔外套换成了带卡通图案的围裙：“大姐！我给小夏画个眉心红点！”她眼尾的胎记在煤油灯光下跳动，像朵正在绽放的煤渣花。柳奶奶抬手要拦，却看见念弟小心翼翼在婴儿眉心点了颗星星——和老槐树洞里的铁皮青蛙肚子上的刻纹一模一样。
煤炉台上的搪瓷缸冒着热气，张桂兰往里面加了块红糖：“给你补补。”招弟接过缸子时，发现母亲的银镯子换成了外孙女生日那天买的玉镯，内侧刻着“女性能顶半边天”。“妈，”她看着煤炉里跳动的火苗，“小夏以后不用藏胎发了吧？”张桂兰点头，围裙下露出半截红盖头改的尿布——那是七姐妹都用过的老物件。
李绣花推着自行车进来，帆布包换成了婴儿车，车筐里装着尿不湿和《母婴保健法》手册：“瑞阳说你们缺这个。”陈瑞阳躲在母亲身后，西装口袋露出半截《公司法》，那是他帮来弟处理合同纠纷时用的。柳奶奶哼了声，却在接过尿不湿时，手指划过包装上的卡通图案：“比当年的粗布片子软和。”
暮色漫过胡同时，柳家院子里摆开了满月酒。修车摊老王送来自己烤的饼干，包装纸上歪歪扭扭写着“祝柳工千金满月”；卖气球的盲眼大爷摸来串彩色气球，每个气球上都画着星星；陈大爷抱着棋盘来，说要教小夏下人生第一盘棋。
林大为摸出个铁皮盒子，里面是用废齿轮做的拨浪鼓，摇起来会发出清脆的机械声。“上回你说想要个不会坏的玩具，”他耳尖发红，“齿轮能转五十年，等小夏长大了还能当教具。”陈瑞阳晃着随身听凑过来，机身绑着红绳辟邪，磁带盒上写着“邓丽君经典100首”——那是他跑遍胡同录像厅凑齐的卡带。“我给她录了整三盘磁带，”他挑眉，“将来肯定是胡同里最会哼曲的姑娘！”
柳奶奶颤巍巍地站起来，从供桌下摸出个红布包，里面是七个铁皮青蛙——对应招弟的六个妹妹（来弟、迎弟、接弟、盼弟、念弟、星禾）。“当年我盼着抱孙子，”她把刻着“夏”字的新青蛙放进小夏的襁褓，三寸金莲碾过煤渣却格外稳当，“现在才知道，小姨们比谁都疼你。”招弟看见红布边缘露出的胎发，从自己到小夏，每张纸上都写着“平安”，最新的那张还带着奶香。
深夜的胡同飘着糖桂花甜，招弟坐在老槐树下给小夏缝虎头鞋。林大为的帆布包敞开着，里面露出给婴儿设计的机械摇铃图纸；陈瑞阳的随身听放在石桌上，磁带转动的沙沙声混着槐树叶的轻响。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七个铁皮青蛙在树洞里轻轻碰撞，新添的第八只青蛙旁（象征小夏），不知谁放了块上海奶糖。
张桂兰的窗户亮起灯，母亲抱着小夏走到煤炉前，火光映着婴儿的脸，像朵刚刚绽放的星星花。柳建国跟在后面，工装口袋里的断发换成了外孙女的胎发。“小夏啊，”柳奶奶拄着拐杖走到树旁，银簪子上的小银铃晃出细碎的光，“你六个小姨和两个叔叔，都在这儿守着你呢。”（注：六个小姨为招弟的妹妹们：来弟、迎弟、接弟、盼弟、念弟、星禾；两个叔叔为林大为、陈瑞阳）
招弟摸出扳手，在树皮上刻下第八道痕——不是“女性能顶半边天”，而是“赵夏星”。陈瑞阳划亮打火机照亮，林大为用机油描深笔画，三个人的影子叠在老槐树上，像幅正在生长的年轮画。远处传来地铁的报站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却惊不醒砖塔胡同里，这个被六个小姨、两个叔叔和满院星光守护的夜晚。
煤炉的火苗噼啪作响，柳奶奶在供桌前摆了八个玉米饼（七姐妹+小夏）。月光穿过窗棂，照见她对着老槐树喃喃自语：“老八啊，你六个小姨可都是星星变的。”话音未落，树洞里的铁皮青蛙们忽然发出清响，像六颗星星在回应，又像第七颗星星（小夏）正在煤炉的烟火里，悄悄扎下了根。
招弟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夏，女儿的手指正攥着林大为送的齿轮拨浪鼓。远处的拆迁工地亮着灯，照见砖塔胡同的青砖灰瓦，也照见老槐树年轮里藏着的秘密——那些关于扳手、磁带、过期口红和永不凋谢的向日葵的故事，正随着煤炉的余温，一点点酿成岁月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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