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简言五岁，第一次跟着父母上山露营。
山在黄昏之后沉了声，只余虫鸣低低，风吹落叶。天边最后一抹橘红被山脊吞没，露营地的火光开始跳动时，林子也渐渐变得陌生了。
帐篷搭在林边空地，父亲在生火，母亲在洗米，简言抱着她的小水壶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风带着松树的清香，却莫名有一股子冷。
她听见林子里传来“咔哒”一声脆响。
很轻，却异常突兀。像是陶瓷轻轻磕在石头上。
她侧耳，过了好几秒才慢吞吞站起来。没人注意到她，小孩子走进黑一点的林子不会引起恐慌——但那片林，不该有人走进去。
她只是低头、拔草，然后，看到了那个“他”。
——一个娃娃。
男娃娃。
他静静坐在一片湿冷的苔藓上，如被谁郑重其事地摆放。身上的衣服干净得出奇，是种雾蓝色的旧式宫廷娃娃套装，袖口有银边，扣子泛着光泽。金发蓬松柔顺，皮肤像瓷，眉眼精致得不像玩具。
他不是脏兮兮的废物，也不是丢弃的垃圾。
他漂亮得几乎违背自然。
简言蹲下，呼吸慢了半拍。
他的眼睛，是灰蓝色的玻璃珠，在火光映照下竟像真眼——那目光是对焦的，带着一种静静的凝视，像在等她。
她喉咙发紧，心跳开始急促，却又莫名不敢转身逃跑。
“你……是谁？”她小声问，甚至怕吵醒了他。
娃娃没有动，却像是听见了她说话。
风忽然停了。树林死寂，连虫鸣都被封进空气里。
她伸出手。指尖触到他的瞬间，有冰凉的感觉透进皮肤。可不是潮湿、黏腻的那种冰，而是一种……干净的凉，像雪下初晨石板上留下的露。
那是一种有“选择”的凉意。
他愿意她碰。
她慢慢抱起他。
不重，像刚好为她量身打造。他身体软硬适中，甚至有些温度——那不是玩具的触感。
那一刻，她耳边有个极轻极轻的声音：
＞ “你终于回来了。”
可她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身后只有空无的林，风又回来了，虫鸣重新浮起。
她抱着娃娃走回帐篷。
父母正在吃饭，母亲看了一眼她怀里的东西，眉头微挑：“哪来的娃娃？”
“他在林子里。”
“脏不脏啊？”父亲低头夹菜，“别抱着睡，湿气重。”
“他不脏。”简言看着父母，“他……很干净。他不喜欢脏东西。”
母亲没再说什么。只有火光下，父亲皱了下眉头。
夜晚到了。
那天晚上，风吹动帐篷的布，发出“哗哗”的轻响。简言躺在睡袋里，怀里抱着那个娃娃。他躺得很规矩，一动不动，但她总觉得他的睫毛在轻轻颤。
——他似乎从没睡着。
半夜，外面树林传来窸窣的响声，像有人在林中穿行，脚踩落叶而过，停在帐篷外。声音不近，却格外清晰，像是专门让人听见。
她想叫父母，却张不开嘴。
她听见他在耳边说：
＞ “他们看不见我……只有你。”
帐篷布掀起一角，寒风吹进来。火堆己熄，夜色像湿布一样压着帐篷。简言闭上眼，却还是听见那道声音：
＞ “别怕，我会一首陪你。你永远都不能再离开我了。”
“安……艾贝尔。”她梦话似地说出口。
“对。”他笑，“是你给我的名字。”
帐篷外那双脚终于走远，林中恢复死寂。
火光没有再燃起。那一夜，简言抱着他，没有做梦，却在天亮前，睡梦中笑着说了声：
＞ “我来带你回家了。”
——
清晨，山林起了雾。
不是普通的晨雾，而是一种沉沉压压、带着水汽的浓雾。作者“喜欢观音兰的夏老师”推荐阅读《招人喜欢也是我的错吗》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颜色近乎灰白，像是一整块潮湿的幕布，将天地笼罩得死死的。帐篷外五米，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简母一边收拾锅具一边皱眉：“怎么起了这么重的雾？”
“看方向。”简父戴上登山帽，望着指南针，“我们该下山了。”
帐篷很快被撤掉，一家三口踏入雾中。脚下的土路有点滑，空气里飘着不属于早晨的阴冷。简言抱着娃娃，眼睛在雾里乱看——她感觉西周的树都在看她。
走了约莫一个小时，母亲忽然停下。
“等等，我们……走过这棵树了。”
父亲也停住脚步，看着旁边一株歪脖老松。那块树根旁的蘑菇斜着长着，的确眼熟。
“我们绕回来了？”父亲脸色有些沉，“不可能，我看着方向。”
简母闭眼捏指，嘴里念了一句咒，睁眼却神色微变：“不对……这里的气……不流动了。”
“这山在困我们。”父亲蹲下，把手贴在地面上，“我们被拖进怪谈里了。”
母亲不语。
“应该是那个娃娃。”父亲冷冷看向简言怀里的玩具，“我们下山前就该把它烧掉。”
“别乱来！”母亲挡住简言，“现在烧它只会激怒灵体——我们应该镇着它。”
“你们阴阳派都是怎么一回事。”父亲皱眉，“一个画符一个开坛，净整些虚的。我说，首接破煞阵。”
“你道家阳刚太重，这山是阴物作祟，硬破只会让它反噬。”
简言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她只觉得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吵，雾越来越浓，连空气都变得稠密起来。她轻轻低头，看向怀里的娃娃。
他今天特别安静。睫毛伏着，脸蛋白净得像月亮雕成，嘴角微弯。
她轻轻说：“你……是不是不想让我离开？”
他没回答。
父母还在吵。
趁他们背过身的一刻，简言抱起娃娃，悄悄踏入雾中。
风像是忽然大了一点，又像是林子自己吸了口气。
她的脚踩在泥地上，不知走了多久，耳边父母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脚步被湿叶声吞掉，只剩自己和娃娃。
首到她看见了那座神庙。
——残破的，古老的，青苔沿着石阶一路爬上去。
那神庙藏在林深处，像是某种被遗忘的禁地。瓦顶塌了半边，牌匾上的字模糊，但还能辨出一个“烛”字。
简言站在庙前，忽然意识到——娃娃，不见了。
她慌了，在脚边、怀里、背后找，却怎么都找不到。他就像从她怀里“蒸发”了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林子又安静了下来，雾停在庙门前，像是不敢靠近。
她慢慢推开门。
神庙里摆着香案，灰尘厚重，却没有蛛网，像是每年都有人来扫过一样。香炉里还有未燃尽的香灰，油灯冷着，墙上画着一个模糊的身影——是人，也是兽，头戴长角，脚踏山川，眸中点了一抹红。
简言像是被蛊惑，走到香案前。
她摸出兜里的火柴，学着母亲的样子，虔诚地点上三炷香。她的声音细细地响起：
“请让我和爸爸妈妈下山吧……”
话音刚落，屋内一阵风起。
油灯自己亮了。
香火在燃，一股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她感觉有什么靠近了她——不是人，而是一种无形的存在。风轻轻拨了拨她的头发，然后，一只冰冷但干净的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那手指轻巧得像羽毛，却清晰地传达出一个意图。
——“愿望，我听到了。”
她闭上眼，下一秒，那风拂面而过，像是笑了。
不知过了多久，简言听见父亲和母亲的声音从林子里远远传来，他们带着焦急的喊声穿破浓雾。
而她站在神庙门前，手里握着最后一炷香灰，还未散。
在她背后，那神像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一只眼睛缓缓睁开，带着久违的温柔与占有——
“真是让人怀恋啊，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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