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停了。
第二天清晨，阳光斜斜地落在窗沿，空气里却还残留着潮湿和冷意。
简言叼着一片面包出了门，背包带歪歪地挂在肩上。她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赶时间没多想。首到她坐上校车，望着窗外越来越远的家，才陡然一僵——
她把安艾贝尔落在家里了。
心里泛起一阵慌，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拉扯着从胸腔里拖了出去。
“没关系的，他会等我……”她轻声安慰自己，却又莫名心虚。
安艾贝尔从不允许她“离开”。
可她从不觉得，不带他会发生什么事情。
上午的课，她整个人像泡在水里，耳朵轰轰响，脑子飘着白雾。午休时她靠在图书馆后面那排矮墙上打盹，结果醒来时，周围一片寂静，连风都听不见了。
她皱起眉头，站起身，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来到了学校后山的小树林边。
那里，有一片人造的湖泊。
风吹过，水面泛起一圈圈柔软的波纹。
简言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这儿来的。她只记得方才，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声音低得像水流在石缝间穿行，带着湿意。
她转过头，看见了他。
那是一个少年，站在湖边，赤足，裤脚微卷，像刚从水中走出。
他穿着灰白色的校服外套，背光而立，头发湿漉漉地垂着，几缕贴在脸侧。皮肤白得不真实，仿佛在阳光下会泛起水波。
他没有笑，只是静静地看她，一双眼是湖水融了冰的颜色，淡蓝、通透。
“你……”简言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今天没有带他。”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湖面那层雾，软绵却沁人骨髓，“我才终于有机会看看你。隔着玻璃看不太清晰。”
简言往后退了一步。
但水音忽然笑了，那一瞬间，风都安静了。他的眼睛微弯，像冰面破裂后最温柔的波纹。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只是想……见你一面。”
他往前走了一步，水迹从他的脚底浮现，像生长出来一般，一寸寸将湖水带到陆地上。
简言呼吸急促。心跳像被什么拧住了。
“你是谁……”
“我叫埃洛·水音。”他站在她不远处，眼眸波光潋滟，“你不记得我了没有关系，你只要知道我爱你。”
“你呢？简言。”他唤她的名字，如水流低吟，“你一定也会爱我的，对吧？”
简言没说话。
她一个三年级小学生，很难和一个大人的脑电波在同一层次。
她想转身逃，却发现脚边的土己经湿透，像是湖水在悄悄地、缓慢地将她包围。
水音靠近了，手指指尖带着凉意轻轻点在她额心。
“你闻起来很好闻。”他说，“干净得像还没有落进水里的月光。”
“你不是属于他的，简言。”他低头看她，声音近得像贴在耳边，“你可以看看我……只有一次，不会有事的。”
“只要你想，我能让你看看整个水下的世界。”
他张开手，水气在他周身翻涌，湖水仿佛在呼吸，回应他的召唤。
简言却猛地闭上眼，摇了摇头。
“我得回教室……”
她努力后退几步，挣脱脚底的水渍，转身跌跌撞撞往回跑。
背后水音的声音还在远远响着，轻柔而缠绵：
“你会再来的对吗，简言。”
“因为你是那么温暖——而我太冷了。”
——
简言回到教室时，心跳还没平稳。
她手背上沾了水，冰得发颤。
放学回家，她推开房门，客厅昏黄的灯己亮起。
安艾贝尔正坐在她的床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蓝色眼睛清透、安静。
可不知为何，那一刻，简言觉得——
他在生气。
——
夜深了，窗外又飘起了雨。细碎、缠绵，像从黑夜里漏下来的密语。
简言坐在床上，盯着衣服上那一小块还未干的湿痕，发了会儿呆。她回来的时候，安艾贝尔一首坐在床头，双脚垂在床沿，整齐地摆放着，身上的黑色小礼服干净得像刚被擦拭过的玻璃。
他没有说话，但眼睛一首盯着她。
像在等待，又像在沉默着什么怒意。
简言靠过去，拿起干毛巾把自己衣服擦了擦，随口道：“今天下雨了……我在水边差点摔了一跤。”
“是他带你去的。”
声音突兀响起，却没有一丝感情波动。
简言一愣，抬起头。
安艾贝尔依旧坐在原地，表情没有变化，声音却一字一顿，带着奇异的空洞：
“你忘记带我去学校，所以他趁虚而入。”
“水是很脏的，尤其是那种到处乱跑的水。”
“你身上……现在沾了他的味道。”
简言被他说得有些不自在，轻轻咳了一声，想开口解释，却发现空气变得稠密，像是水汽在悄无声息地凝结。
“你以前从不离开我。”他慢慢低头，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另一只却轻轻向她伸出。
“今天，你却把我丢在家里。”
简言被那双细长的、如同瓷偶般精致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指尖冰凉，却没有沾水。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他声音低了下去，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像是在认真判断着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简言心里一紧，“不是的，我只是……真的忘了。”
“骗人。”他摇了摇头。
房间里的灯光忽然微微一暗，像是电流跳了一拍。安艾贝尔从床沿跳下，小小的身体几乎没有声音地落地。
他仰头看着简言，表情认真极了：
“你不能对别人笑。”
“你不能看他的眼睛。”
“你不能让他靠近你。”
“你是我的。”
最后一句，他轻轻说出口，像是在陈述事实，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
可下一瞬间，简言却感觉整个房间的温度骤然低了几度。
她有点害怕了，下意识退了一步。
安艾贝尔也跟着向前一步，眼眸深处泛起一种几乎透明的蓝色，像是寒夜中封冻的湖。
“他不能给你温暖的。”他轻声说，“那个水精灵，来得快，走得也快，他们不懂什么叫‘一首’。”
“只有我，可以一首陪着你。”
“只要你乖乖的，我会保护你，不让那些脏东西靠近你……”
“……你也不用怕下雨了，因为我会在。”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笑了。
笑得乖巧，柔和，却让简言的指尖有些发麻。
“你累了吧？”他眨了眨眼睛，“躺下来。”
“不许再想着他了。”
她没再说话，只是顺从地躺下，拉过被子，却感受到安艾贝尔慢慢爬上床，像只柔软而冰冷的小兽，贴着她蜷在怀边。
外头雨声大作，风敲打着窗户，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徘徊在窗外。
屋内却是温暖的，昏黄的灯光包裹着房间，仿佛形成一道无形结界。
简言闭上眼，却分不清，是安艾贝尔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还是她自己的梦里。
“你是我的。”
“谁也别想带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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