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中午了，左邻右舍这才渐渐散了，只留下满地的狼骨头。还是马寡妇母女有心，帮着赵京生收拾完狼藉才回家。
歇过晌儿，赵京生踩着板凳擦玻璃，五月的阳光透过新擦的窗户，在水泥窗台上投出亮堂堂的光斑。
院子里，晾衣绳上搭着刚拆洗的棉袄棉裤，趁着天好晒着，等入冬还得穿。
绳下摆着一口腌酸菜的大缸，缸沿儿上晒着新挖的婆婆丁，这玩意新鲜的能蘸酱生吃，晒干了可以留着上火时泡水喝。
儿子韩天池抱着比他还高的扫帚，像只小企鹅似的左右摇晃着扫瓜子皮。扫两下就跑到窗台边，踮起脚闻晒着的橘子皮。
“妈，橘子皮这味儿真好闻！”韩天池吸溜着鼻子，小脏手刚要摸，就被赵京生拍开，“去！别祸害东西，扫你的地去！”
赵京生刚说完，突然闻到一股糊味儿，“坏了！”
三步并两步冲到灶台边，揭开铁锅盖，果然烀的土豆茄子差点熬干锅。她麻利的往锅里添了瓢水，又喊儿子，“小池！去把晒的芥菜疙瘩翻个面。”
“妈，我听到了！”韩天池在屋外喊了一声，惊得晾衣绳上的家雀扑棱棱飞起，几片婆婆丁的绒毛悠悠荡荡，落在橘子皮上。
女儿韩天竹坐在地上，正用狠牙当粉笔，在水泥地上画着呲牙咧嘴的“大灰狼”，嘴里还“嗷呜嗷呜”地配音。
没一会儿，韩天池干完活进屋，帮着添了把柴火。
赵京生忽然一拍自己脑门，“小池，把妹妹的小褥子拿出去晒晒！上午人多，妈给忘记了。”
韩天池答应一声，一转身的功夫儿就拎着小褥子出来，却是捏着鼻子，“妈，妹妹又尿地图啦！这次像倪奶奶家的秃尾巴大马！”
韩天竹在外面听到了，有些不满的搭茬儿，“那不是马，是昨晚上来的大灰狼，都把我吓尿了！”
韩天池走出灶屋一咧嘴，“老妹儿，你可真行！”
韩天竹头也不抬，继续画她的大作，“说的好像你不尿炕似的，我这不是还小嘛！妈，是不？”
赵京生差点笑岔气，“老闺女说的对，你这个年纪要不尿坑才怪了。”
韩天池一边晒尿褥子，一边问赵京生，“妈，昨儿晚上老狼来闹，你咋那么大胆子，就敢出去捅它？”
赵京生放下抹布，蹲下来揉了揉韩天池的小脑袋，“还是你这小家伙胆子大，昨晚敲锅盖的动静那叫一个震天响！”
“好儿子，要不是你机灵，抄起铁勺就敲，左邻右舍哪能来得那么快？”
韩天池得了夸奖，立刻挺起小胸脯，“妈，我还能敲得更响，哐哐哐！”说着就要去灶台抄铁勺。
“哎哟小祖宗！”赵京生赶紧拦住，“新买的锅盖昨晚都让你敲瘪了，没事可不许乱敲喽！”
想到惊险处，赵京生声音又柔和下来，“你爸要是知道你这么勇敢，准得……”
“妈，爸啥时候回来呀？”韩天竹突然丢下画画的狼牙，扑到赵京生腿上，“他说开春给我也编个蝈蝈笼子的，他咋还不回来？”
韩天池也用小手揪着赵京生衣角，“是啊，妈！爸还答应给我削把木头枪玩呢！”
赵京生把俩孩子搂进怀里，闻着他们头发上的肥皂味儿，“快了，你爸这次出去是修铁路。等路修完就回来了。”
“咦？你俩快看，那秃尾巴大马，是不是在偷吃咱家晾的白菜？”
俩孩子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韩天池抄起扫帚就冲过去，“妈，我去赶马！”
“秃尾巴，我是铁道游击队的，你给我住嘴！驾！”
韩天竹却蹲下来，用狼牙在地上划拉，“我给爸画个道儿……这样他就能找着家，早点回来。”歪歪扭扭的线条一首延伸到院门口。
倪六婶的声音从篱笆外飘来，“京生啊，你家俩小宝贝又折腾啥呢？我家秃尾巴突然不肯吃草料了，该不是被昨晚的狼吓着了吧？”
韩天池立刻扒着篱笆喊，“倪奶奶，你家秃尾巴偷吃我家白菜呢！你管不管哦，你要不管我拿狼牙扎它了！”
倪六婶听得恍然大悟，“啊？哦，我说它咋不吃草料呢，敢情吃白菜吃饱了。小池啊，可不敢扎它，秃尾巴脾气不好，容易尥蹶子，再踢着你。”
韩天池一点不带怕的，“倪奶奶，等我爸回来就能治它，我爸可厉害了！”
倪六婶听得首乐，“还等你爸干啥，你妈更厉害，昨晚老狼来闹腾，都被你妈捅死炖了吃哩！”
韩天池顿时得意洋洋，“那是！”
赵京生扶额叹气，突然听见屋里“刺啦”一声响，回过身去一看，原来是韩天竹不知道啥时候跑屋里去，正用狼牙在炕沿上划拉。
“韩天竹！你干啥呢？”赵京生瞅了一下，眼角就是一跳。
果然，小东西还不知死活的邀功，“妈，我画画呢，你看我在炕上也画了只大灰狼！”
这下可把赵京生气坏了，顿时抄起扫帚就进屋，“那是咱家新换的高粱秆炕席！”
韩天竹眼见大事不妙，利索的从窗户钻了出来，“哥，救命！妈要发飙啦！”
赵京生刚进屋，见她己经逃到外面，就知道是从窗户爬出去的，“小兔崽子别跑！看我不把你塞马棚里去！”
院子里顿时鸡飞狗跳起来。
倪六婶隔着篱笆看得哈哈笑，手里还攥着给马梳毛的铁挠子，“小竹子别怕，你妈跟你闹玩呢！就你那小短腿，她要真追，早追上你了！”
韩天竹连滚带爬，“倪奶奶救命！我妈比秃尾巴大马还能尥蹶子！”
赵京生原本确实跟小丫头玩，然而听她把自己跟马比，也有点不爽了，三两步蹿上去逮住女儿，“让你瞎说，看我不揍扁你！”
韩天竹就势往地上一躺，将手上的狼牙举起来投降，“妈，我错了！狼牙给你，你去扎秃尾巴的马屁股吧！”
她这话说完，引得赵京生噗哧笑了出来，哪里忍心揍她？
韩天池和倪六婶也跟着笑，只有隔壁马棚里的秃尾巴马，发出愤怒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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