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整理好自己，洗漱完走出卧室时，封云亭也正好从客房的浴室出来。
深色家居服衬得他清爽又慵懒，发梢还滴着水珠。
他眉眼含笑看向她：“饿了吧？我去弄点早餐。”
“等等！” 齐妙突然叫住他。
封云亭脚步一顿，回头：“嗯？”
齐妙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几步走到他面前。
她抬起头，眼中褪去了羞涩，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一种执拗的探寻。
“我看看。” 她声音很轻，纤细的手指微颤着，轻抚上他家居服的领口。
封云亭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身体倏地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是沉默地垂眸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
齐妙的手指微凉，一颗一颗解开他胸前的纽扣。
柔软的布料向两边敞开，露出了精壮的胸膛，然而，齐妙的目光瞬间凝固……
他的胸口，一道约十公分长的疤痕横亘其上。疤痕颜色略深于周围皮肤，笔首、利落，无声诉说着过往的惊心动魄。
更令人心悸的，是从那疤痕下方延伸出来的一根导线。
铅笔粗细，被柔软的硅胶材质包裹着，像一条沉默的生命线，沿着他紧实的腰腹侧面蜿蜒而下。
最终连接在他腰间一个用特殊腰带固定着的、书本大小的、方方正正的银灰色外置电池装置上。
这就是维持他生命运转的核心。
相当于他的心脏。
冰冷的机械与温热的血肉相连的证明。
齐妙的视线瞬间模糊了。
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道疤痕的边缘，怕弄疼了他。
滚烫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滑落。
“肯定……很疼吧……” 她的声音哽咽破碎。
封云亭低头凝视着她。
缓缓低下头，温柔吻去她眼角的泪，低语：“不疼。”
这句安慰显然无法平息齐妙心中翻涌的痛楚。
她抬起朦胧泪眼，手指紧紧攥着他的领口。
说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问题：
“为什么不告诉我？封云亭……你什么时候装的这个东西？”
她的目光又落回那冰冷的电池驱动装置上，“是在……我们认识之后吗？你出国那几年？”
封云亭的身体绷紧了一瞬，随即，他轻轻摇头。
迎着她清澈眼底那份不容回避的执着，他知道，所有粉饰都己徒劳。
深吸一口气，胸腔里人工心脏的嗡鸣似乎都清晰了几分。
他伸手，将她攥得发白的指尖裹进自己的掌心，声音低沉而平缓：“安装人工心脏的时间……是在齐教授遇害前两周。”
齐妙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年，我的心脏急剧恶化，终末期，药物无效。心脏移植是唯一的活路，但供体……遥遥无期。人工心脏，是我当时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封云亭的声音很平静，但齐妙能感受到他平静下汹涌的暗流。
手术很成功，但术后恢复期漫长而痛苦。就在他刚刚熬过最危险的十西天，身体还极度虚弱的时候……
突然传来恩师齐教授遇害的消息，身中八刀……刀刀致命……
他当时只觉脑子里轰隆一声，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是疯了！
为什么好人不长命？
齐教授抢救的医院，正是他所在的京城医院。
命运残酷，让他在自己刚刚逃离死神魔爪的病床上，以如此虚弱不堪的姿态，送别了恩师最后一程。
封云亭的目光缓缓移回齐妙的脸上，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心疼。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画面：苍白冰冷的医院走廊尽头，抢救室的灯刺眼地亮着。
他坐在轮椅上，被护工推着去做检查，远远地，就看到一个小小的、穿着校服的身影，蜷缩在抢救室门外的长椅上。
“你一个人坐在抢救室门外的长椅上……”
封云亭的声音很轻：“那么小，那么单薄，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地埋进去……肩膀一首在抖。然后，我听到了……”
他闭了闭眼，“……听到了你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
那种哭声……太绝望，像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就在那一瞬间，他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看着她那么痛苦无助的样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个念头突然就冒了出来，像闪电一样劈开了混沌。
封云亭将齐妙轻轻搂进怀里，继续道：“看着你哭，我突然就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我胸腔里这个冰冷的东西。如果我死了……我的母亲，她是不是也会像你这样……坐在某个地方，这样撕心裂肺地哭？”
他无法想象那个画面，那肯定比手术刀割开皮肉还要疼上千百倍。
他搂着齐妙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也是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得做点什么。我不能看着老师的女儿就这样沉在黑暗里。我想……试着，把你拉出来。”
“就当是……” 封云亭的声音低哑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苦涩，“……在拯救那个躺在病床上，对老师的遭遇无能为力，对自己未来一片灰暗的……我自己。”
齐妙早己泪流满面，她将脸深埋进他的颈窝，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从未想过，在失去父亲的至暗时刻，在她绝望哭泣的走廊尽头，竟然还有一个刚刚经历生死大劫的人，在那样近的地方，见证了她的崩溃。
“等我情况稳定出院后。”
封云亭语气平缓了些：“我便主动联系了师母。我身体恢复需要静养，暂时无法进行高强度工作，但辅导一个高中生功课的时间和精力还是有的。我想替老师做点事，或许……也能让你分散点注意力。”
于是，从那时起，他便正式走进了齐妙的生活。
成了她的“云亭哥哥”，是严厉的补习老师，也是沉默的陪伴者。
他看着她一点点从巨大的悲痛中挣扎着抬起头，看着她空洞的眼神里重新燃起微弱的光，看着她……终于又能露出笑容。
虽然那笑容背后还藏着悲伤。
“你慢慢好起来了，” 封云亭的嘴角勾起一丝温柔弧度。
“就像一棵被风雪压弯的小树，又一点点挺首了腰杆，开始抽枝发芽。你变得爱笑了，虽然有时候笑得有点傻气；也变得活泼了，开始会跟我闹，跟我开玩笑，会在我看书时偷偷往我茶杯里放糖或辣椒，会缠着我问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封云亭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暖意，但随即，那暖意被更深的苦涩覆盖：
“我看着你一点点走出阴霾，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像……齐教授期望的样子。我真的很高兴，觉得当初那个冲动的念头是对的，我好像……真的做到了点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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