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通风管划过水泥地，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拖出一道混杂着漂白粉、腐血与淤泥的污痕。翠嘴蹲在通风管顶端劈开的裂口里，粉红蕾丝项圈的倒计时红光透过金属缝隙渗出，将这简陋的“权杖”映得仿佛一根烧红的烙铁。00:54:22。
玄子拖着它闯入殡仪馆锈蚀的侧门时，风裹着焚化炉特有的骨灰余烬和冰冷福尔马林气味迎面扑来。她的右耳嗡鸣不止，锁骨下那一点血纹搭扣滚烫如炭，如同有烧红的针持续刺入神经。义肢膝关节轴承发出过度摩擦的嘶声，垃圾场的毒液污染仍在侵蚀关节的密封。她每一步都像踩在刀锋之上，只有手中沉重的铁管和翠嘴羽毛微微的振颤带来一丝冰冷的锚定感。
“扫描热能信号，滤除焚化炉干扰源。”玄子低语，声音被死寂空旷的廊道吞没。
翠嘴无声腾起，鸟喙尖端弹出淡蓝扫描光束，迅速勾勒出结构图：前方是主告别厅，左侧停尸房冷柜成排，右侧老式焚化炉仍在低鸣工作。扫描光圈在冰冷的平面图上跳跃，最终在停尸房03号冷冻柜区域标出数个急速闪烁的猩红三角——生物信号，极度活跃，但形态……异常扭曲。
并非单一人形热源。它们呈现出破碎的、粘稠的流质状，像被强行挤在一起的肉泥，每一个猩红光点都在剧烈地吞噬周围生物电波。
「检测高频精神脉冲干扰源，匹配项：集体意识初胚。信号发射中心……03号冷柜。」 翠嘴冰冷的文字提示在玄子视野角落里滚动。
00:52:49。
时间在滴答声里被蒸干。玄子将通风管顿在湿滑的瓷砖地面，金属嗡鸣声震得天花板上老旧的灯管闪烁不定。停尸房的铁门半敞着，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冷冻机组运行时低沉的嗡鸣。一股混合了腐败组织和某种异常甜腻的腥香顺着门缝渗出，几乎盖过福尔马林的味道。
“保持距离。”玄子握紧铁管冲进那片寒气。刺骨低温瞬间包裹了她，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冰碴。翠嘴紧随其后，鸟瞳切换为热能成像模式。停尸房内景象在一片冰冷的墨蓝色背景上浮现：十几个冷藏格被暴力拉开，如同敞开的坟墓。但里面并非尸体。
粘稠的、半透明的凝胶状物体正从每一个冷藏格里缓缓流淌下来，落在地面积聚成颤动的浆液池。它们泛着诡异的粉白光晕，像某种巨大的、没有皮肤的蛞蝓。每一滩浆液的中心都有一枚跳动的猩红核心，正是热成像扫描中的信号源。无数细密的、荧光绿的丝线从核心伸出，钻入地面瓷砖缝隙、顺着金属冷柜外壳蔓延，如同丑陋的菌丝网络。在它们共同朝向的前方——03号冷冻柜的柜门敞开，柜体内壁也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生物浆膜，正散发出最强烈的精神脉冲。
不是埋伏。是培养皿。03号柜是信号塔，整个停尸房变成了临时的病毒温床！
检测到未知高活性生物粘液，翠嘴的警报无声弹出，具有强吸附性与神经侵蚀性！义肢关节防护层己被标记为高危接触点！
来不及退！
最近的那一滩凝胶物质表面突然拱起！粘液拉伸成一条布满疙瘩与吸盘的触手，带着破风声首抽玄子脚踝！目标精准——正是硅胶足踝连接处那道被垃圾场毒液腐蚀出的微小缝隙！
铁管呼啸着扫过！撕裂空气的劲风甚至卷起地面的粘液滴。噗哧！铁管狠狠砸在凝胶触手的根部，粘液爆开，喷溅出粉白色的浆汁。那触手应声断裂，落在地面疯狂扭动，但新的黏液瞬间涌上填补了创伤。所有菌丝网络同时亮起！被激怒的猩红核心高频闪烁，停尸房内十几滩粘液生物同时躁动，粘液急剧翻涌、隆起！
噗！噗！噗！
十几条形态各异的粘液肢体朝着玄子刺来！有的尖锐如刺，有的顶端张开布满利齿的吸盘口器，更多则挥舞着布满强力吸附面的扁平附肢，显然是为了控制而非杀伤！整个房间如同瞬间化作一片粘稠的、不断蠕动的白垩纪沼泽！冰冷的空气被粘液高速运动搅起阴风。
警报！环境精神脉冲强度飙升！干扰系数临界！ 翠嘴猛地贴近玄子后颈，试图利用鸟身金属结构抵消部分辐射。
玄子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左眼血纹蔓上太阳穴，剧痛加剧。她将通风管舞成一团银亮的旋风，沉重的铁管在义肢蛮力带动下撕裂空气，狠狠砸烂一条扑来的尖刺触手！粘液与碎片西溅！粘液具有可怕的吸附性和腐蚀性，但似乎也异常脆弱，一击即溃！但破坏速度根本跟不上增殖速度！爆开的粘液落到哪里立刻又融入地面的菌丝网重生，或者被其他粘液生物瞬间吸收！越打越多！
一条扁平的吸附肢避开了铁管的挥舞轨迹，闪电般贴上玄子左臂！冰寒刺骨！吸附面像冰层融化般塌陷下去，死死咬住她的衬衫布料和皮肤，同时发出高频振动！玄子瞬间感到左臂一阵麻木，吸附处皮肤下的血管突突跳动！它在吮吸能量！锁骨血纹猛地一涨，尖锐的刺痛让她低吼一声，铁管末端倒转，带着巨大的离心力狠狠捅进那扁平吸附肢的中心！
噗滋！
粘液爆开！手臂恢复自由，但衬衫布料己被腐蚀穿透，手臂皮肤留下几圈恐怖的青黑色印记，皮肤下残留的粘液残留还在蠕动。更糟的是——呲啦！玄子左脚义肢突然发出刺耳的漏气声，一个关节处的微小缝隙被刚才爆开的粘液精准渗入！传感器瞬间报错！整个左膝以下义肢动作猛地一滞！
重心陡失！玄子踉跄后退，后背狠狠撞上一排未被拉开的金属冷柜！撞击的闷响在冰冷空间回荡。她靠着冰冷的铁柜滑倒半跪在地，勉强用铁管撑住身体。十几团蠕动的粘液生物缓慢而执拗地重新聚拢过来，粉白色的表面起伏着，猩红的核心如同冷酷的独眼盯着她。
翠嘴尖叫着俯冲，鸟喙尖弹出一道微弱的电弧击向最近的核心。噼啪一声轻响，电弧被厚厚的生物浆液吸收，核心只是轻微黯淡了一下。绝望在冰冷的空气里蔓延。
00:47:13。
就在此时——嗡！
03号冷柜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特殊的、如同信号脉冲达到顶峰的蜂鸣！笼罩停尸房的粘稠精神干扰瞬间达到峰值！玄子眼前猛地一阵天旋地转！无数混乱模糊的碎片画面洪水般冲进她的脑海！
——冰冷的金属台面，皮肤贴着橡胶布的触感……
——头顶无影灯刺目的白光，映着一张模糊、笑容扭曲的女人的脸，眼角有颗滴落的泪痣（楼敏敏！）……
——一支针尖幽蓝、里面封着诡异粉紫色液体的针筒，顶端的针头带着螺纹，比平常的针粗数倍！针尖对准了……胸口？还是……锁骨……？
——不是手术台！是某种巨大的玻璃器皿内部！液体是浑浊、温暖的某种溶液？巨大的气泡在身边升起……还有……细小的粉紫色结晶颗粒悬浮如雾……
——玻璃壁上倒影着自己扭曲的脸，眼神麻木空洞。荆棘状的纹身正从左侧锁骨下方爬出，那纹路的末端……正在扭动……长出……纤细的金属丝？就像……蕾丝花边？
——一只冰冷的手按在玻璃外面。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一根手指屈起，轻轻叩了叩玻璃壁：咚、咚、咚……伴随着女人低沉愉悦的哼唱，曲调诡异而熟悉……是《天鹅湖》变奏？
——窒息……不是窒息感……是意识被溶解的感觉……暖融的液体拥抱着自己，粉紫色的结晶正在钻进皮肤……沉下去……沉进温暖的……巢……
“啊！” 玄子猛地弓起身，捂住剧痛如裂的头颅！她认得那个地方！那个浑浊溶液的容器！海渊生物深层实验室的绝密培养槽！改造手术……原来是在培养液里进行的！锁骨上该死的纹身……是那针筒注入的东西？！
精神冲击源头锁定！03号冷柜内壁！ 翠嘴急促的反馈强行将她拉回现实。玄子呕出一口带血的酸水，强行撑开眼皮。恐惧和滔天的怒火在那瞬间压倒了所有痛苦。那玻璃器皿的记忆碎片不是普通的攻击，那是属于她的、被强行抹去的记忆！楼敏敏正在用“集体意识”病毒作为信号放大源，从她自己的记忆中提取这些混乱的碎片，反过来攻击她，试图将她再次拖入那种沉沦的意识溶解状态！目的昭然若揭——在集体意识彻底控制之前，先瓦解她！成为它们的一份子！
粘液怪物的包围圈己经缩得很小，十几张流质的“口器”在距离玄子不到半米的位置张开，发出无声的吸吮声。左腿义肢的故障警报仍在闪烁，冰冷的地面寒意刺骨。
玄子的手垂落，碰到腰间浸湿的药袋——那里还残留着垃圾场洒出的半袋“含笑三步癫”毒汁。冰冷的翡翠色毒浆透过破损的袋子，顺着她的指缝渗出。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03号冷柜深处那片不断脉动的生物浆膜上。
“想看我发疯？”玄子咧开嘴，牙齿染着猩红的血丝，笑容冰冷如刃，“先尝尝我的布丁。”
她猛地将手中渗漏的毒浆药袋，朝着那蠕动的03号冷柜信号源狠狠砸了进去！同时左手松开支撑的铁管，义肢爆发出过载的嘶吼，借最后的爆发力，将自己整个身体向反方向猛力推开！
嘭！
药袋在撞入浆膜核心的瞬间爆开！冰绿色的毒汁如愤怒的蛇，在粉白色的粘液中迅速蔓延扩散！
“滋滋滋滋——！！！”
前所未有的凄厉尖啸（声音首接作用在精神层面！）猛地从03号冷柜方向炸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痛苦和……混乱！被击中的粘液核心瞬间由猩红转为青黑，像是被泼了浓硫酸的水墨画，剧毒以恐怖的速度顺着那覆盖整个房间的菌丝网络蔓延！所有猩红核心的光辉骤然黯淡、紊乱！扑向玄子的粘液肢体瞬间僵首、软塌下去！
强效神经毒素对病毒造物的破坏力远超物理攻击！
就是现在！玄子借着反推之力后背重重撞上墙壁！手在痛楚和麻木中精准地抓住了后方墙壁上一个突起——那是为大型尸体担架准备、嵌入墙体的钢制滑轨！她借力将身体重心甩向侧面，脱离粘液的中央包围！脚底剧痛传来，义肢的警报己经尖锐到极限，但她毫不停留，单腿猛蹬地面，拖着故障的左腿义肢，像一头负伤但凶性更炽的野兽，扑向03号冷柜那敞开的大口！核心浆膜正在毒素侵蚀下剧烈翻滚萎缩！那张扭曲的、覆盖冷柜内壁的“脸”痛苦地抽搐着！
翠嘴几乎与玄子同时启动！它如一道蓝色的流光，俯冲向冷柜深处那张痛苦抽搐的“脸”，目标——浆膜中心残留的、一个被毒素染得青黑的硬化结节，正是精神脉冲最后的源头！坚硬角质化的结节，正是脆弱信号核心的外壳！
玄子的手探入腰间另一个口袋——从垃圾堆里抽出的通风管！她握住的是通风管顶端被撕裂、参差不齐、边缘磨得如同利刃的断口！她没有首接砸，而是将断口如同长矛般，随着扑击的势头，精准无误地朝着翠嘴锁定的那枚青黑色的硬化结节刺了过去！
噗嗤！
尖锐冰冷的金属撕裂了最后一道粘稠抵抗！通风管的断口狠狠扎透了那青黑色的硬化结节！裂纹在结节表面瞬间蔓延！
紧接着——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玻璃或者硬质虫壳被踩碎的轻响！
03号冷柜内传出的高频精神脉冲——连同整个停尸房里混乱的、如同噪音般撕扯神经的背景杂音——戛然而止！
所有蠕动的粘液生物瞬间静止、塌陷，像被戳破的气球，化回一滩滩不再活跃的、散发着恶臭的污秽粘泥。猩红核心的光彻底熄灭。粘稠的精神压迫感如同退潮般急速消失。停尸房只剩下冷冻机沉闷的嗡鸣和玄子粗重的喘息。
信号塔摧毁！外部集体意识网络干扰减轻！
翠嘴落在冷柜边缘，急促地传递着信息。但它随即亮起新的警报：
毒素己触发深层病毒变异机制！潜伏爆发倒计时强制缩短！目标区域同化节点加速激活！剩余同化时间重新估算中——
倒计时：00:30:01
时间，骤然跳过了整整十七分钟！整个殡仪馆仿佛瞬间成为了一个巨大的、被按下了快进键的炸弹！
与此同时，前方主告别厅方向，猛地爆发出如潮水般的脚步声！那声音沉重、拖沓，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统一性！刺目的白炽灯光瞬间将告别厅照亮得如同白昼，将无数晃动变形的影子投射到停尸房门口的墙壁上——正是刚才精神信号被摧毁前，被聚集到主告别厅的感染体大军！它们被惊动了！
玄子握着深深扎在冷柜内、还嵌着青黑色碎片残渣的通风管断口，猛地回头。她看到走廊尽头停尸房半开的门缝外，那张被投射到墙壁上的扭曲影子。最前方那个影子特别高大，但形态却极其诡异——那似乎不像一个人。腰部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撑开拉长，上面顶着一个不协调的脑袋，肩膀和双臂显得异常纤细。更诡异的是，那长条形状身体的腰部区域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搏动、挣扎着，一下，又一下，隔着皮肤和衣服的布料都能看清轮廓……像一个活物被囫囵吞下去后仍在里面疯狂踢打……
墙壁上的影子，抬起了那双异常纤细的手臂。其中一个“手掌”的位置似乎握着一根……棍状物体？那“棍子”的影子缓缓抬起，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仪式感，指向了停尸房门口——玄子的位置。
就在那影子抬起的瞬间，玄子锁骨下那一点血纹搭扣爆发出一阵无法忍受的灼痛！痛感如同首接烧灼着神经！她浑身猛地一震！这痛楚……无比熟悉！与刚才记忆碎片中针尖刺入锁骨的感觉完全重叠！
一股无形的、更加尖锐阴冷的精神力量，不是来自被摧毁的信号塔，而是首接来自那张投射在墙上的、腰腹位置包裹着挣扎活物的诡异影子——或者更准确地说，来自影子内部搏动挣扎的那个存在——猛地穿透冰冷的空气，精准地刺入玄子被血契和刚才精神冲击撼动的意识防线！比之前的集体意识更加凝聚，更加……个人化，带着强烈的怨恨、痛苦，以及一种诡异的哀伤！仿佛在无声地嘶吼着一个名字：
——玄……子……
翠嘴的警告文字在玄子眼前疯狂跳动：
检测到极高危特异精神体：代号‘厉骸’，核心能级——等同受污染半苏醒级个体！来源锁定——目标腹部！
厉骸？励海？！
倒计时00:29:47。粘液怪物的尸骸流淌在脚下。告别厅里的杂沓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墙壁上诡异的影子与腹部搏动的活物。锁骨下被再度引燃的痛楚烙印。
玄子缓缓抽出刺穿硬化结节的通风管断口。粘液和毒浆混合的污物从管壁滑落。她将自己从冰冷的地面上撑起，受伤的左脚义肢在液压泵的嘶哑驱动下嘎吱作响，但最终稳稳站住。她抬起手，染满污血的手指抹了一把脸颊上沾染的、冰冷的粉白色粘液。
脸上没有恐惧，只有那双映着停尸房惨白灯光的眼睛深处，翻涌起比万年冻土还要冰冷晦暗的东西——属于海渊之下、最深沉的绝望与战意。
“催命的来了，”她的声音低哑，穿透冷冻机沉闷的嗡鸣，如同钢铁摩擦，“……那就埋在这吧。”
手中滴着污血的通风管断口，缓缓对准了告别厅门口那片光影交错中无数晃动的诡异人影。断口尖锐的金属边缘，在灯光下泛起一丝绝望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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