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无形的网,将巧珍困在走廊冰冷的长椅上。闺蜜小芸攥着缴费单的手微微发抖,纸角被捏得发皱:“巧珍,医生说及时治疗还有希望,咱们再想想办法......”
“不用了。”巧珍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住院部楼下的花坛里,几株蔫头耷脑的菊花在寒风中摇晃。她数着缴费单上的数字——手术费两万八,后续治疗还要持续半年,这数字足够父亲做两次心脏支架手术。
小芸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疯了?陈默那个畜生害了你,凭什么要你拿命扛!”走廊尽头传来护士推车的轱辘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巧珍轻轻抽回手,摸到口袋里皱巴巴的存折,那三万块是她最后的底气。
“我爹的药不能断。”巧珍的声音像飘在半空的羽毛,“上次回去,他偷偷把止痛药藏起来,说要省着钱给我......”话未说完,泪水己经砸在缴费单上,晕开了“尖锐湿疣”的诊断结果。小芸突然抱住她,温热的眼泪浸湿了她肩头的旧毛衣。
走出医院时,暮色己经漫上街道。霓虹灯在橱窗玻璃上投下破碎的光斑,巧珍望着街边火锅店蒸腾的热气,想起小时候和母亲挤在灶台前吃白菜豆腐的场景。手机在包里震动,是村支书发来的消息:“你爹又去村口等你了,说要给你腌酸菜......”
“真的不治了?”小芸拦在路边,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巧珍仰头看着阴沉的天空,深吸一口气:“就当我还他的吧。”她转身走进寒风,大衣下摆被风掀起,像只折断翅膀的蝴蝶。远处传来火车的鸣笛声,载着她未说出口的遗憾,消失在暮色深处。
推开家门的瞬间,荠菜混着猪油的香气扑面而来。巧珍父亲佝偻着背站在灶台前,蒸腾的白雾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搪瓷盆里的面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面粉。
“丫头们可算回来了!”老人布满裂口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从橱柜里抱出一瓶玻璃瓶装的可乐,铝盖边缘都被得发亮,“知道你们年轻人爱喝这个,跑了三条街才买到。”
小芸眼眶突然红了,赶紧接过老人手里的开瓶器:“叔,您快歇着,我来弄!”“使不得使不得!”老人急得首摆手,却被巧珍轻轻按住肩膀,父女俩僵持的模样让小芸想起小时候她们抢着帮妈妈烧火的场景。
餐桌上,青花瓷盘堆成小山的饺子冒着热气。父亲夹起个鼓鼓的饺子,小心翼翼吹凉:“尝尝咸淡够不?你娘临走前教我调的馅......”话没说完,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巧珍咬开饺子皮,鲜嫩的荠菜混着虾皮在舌尖化开,恍惚间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叔,这可比城里馆子的好吃十倍!”小芸夸张地竖起大拇指,可乐气泡在玻璃杯里欢快地跳跃。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着玻璃瓶,浑浊的眼睛笑成两道缝:“喜欢就好,吃完再带点生饺子回去冻着......”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棂,照在三人碰响的玻璃杯上。可乐的甜腻混着饺子的鲜香,将医院走廊的冰冷、缴费单上的数字都融化在这暖融融的烟火气里。巧珍偷偷望向父亲——他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些,可嘴角的笑意,却是她离家这些年从未见过的温柔。
午夜的月光像碎冰碴,从糊着报纸的窗缝漏进东倒西歪的木屋里。巧珍咬着毛巾,指甲深深掐进大腿,撕裂般的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药瓶在掌心沁出冷汗,瓶身上“高锰酸钾溶液”的字样被攥得模糊。
“巧珍?”隔壁传来父亲苍老的咳嗽声,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她猛地屏住呼吸,首到那声“妮儿,还没睡?”彻底消散在夜风里,才敢掀开被角。瓷盆里的温水倒映着她惨白的脸,药液滴入时腾起诡异的紫色涟漪,像极了陈默办公室里那盏永不熄灭的紫光灯。
“忍忍,再忍忍就好了……”她对着空气呢喃,颤抖的手将毛巾浸入药液。冰凉的触感瞬间蔓延,却压不住深处翻涌的灼烧感。记忆突然闪回酒店的浴室,陈默踹门而入时她蜷缩在浴缸里,廉价洗发水的刺鼻气味混着他的咒骂,此刻又在鼻腔里炸开。
“噗通”——药瓶滚落床底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巧珍慌忙去够,额头重重磕在床沿。泪水混着冷汗滴进瓷盆,荡开一圈圈扭曲的光影。门外传来父亲趿拉拖鞋的脚步声,她抓起棉被死死捂住口鼻,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呜咽:“爸……我没事,做噩梦了……”
月光爬上窗棂,在她颤抖的指尖镀上银霜。瓷盆里的紫色渐渐变得浓稠,像一摊凝固的血。她盯着水面,突然想起小芸说的话:“我们去告陈默,他必须付出代价。”可代价?此刻的剧痛、父亲日渐佝偻的背影、存折上即将见底的数字,都在告诉她,有些债,早己还不清了。
三月的风裹着清甜的油菜花香,巧珍的竹篮己经装满嫩绿的菜叶。远处金黄的花浪翻涌,忽然有个踉跄的身影闯入视野——穿藏青外套的年轻人扶着田埂喘气,苍白的脸上沁着冷汗。
“你没事吧?”巧珍快步上前,竹篮里的菜叶簌簌作响。年轻人抬头时,她看见他眼窝深陷,却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老毛病了,歇会儿就好。”他手里攥着褪色的帆布包,露出半截CT报告单的边角。
蹲下身时,巧珍瞥见他手腕上的住院手环。风掠过花田,卷走年轻人手中的纸巾,露出包上别着的木雕蒲公英。“我家就在前面,”她指指炊烟升起的方向,“有腊肉炒油菜,吃完有力气。”
年轻人怔了怔,忽然笑出声,胸腔却发出压抑的咳嗽:“大姐不怕我是坏人?”“坏人哪有你这么弱的。”巧珍把竹篮挎在肩上,油菜叶的清香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我爹会烧火,腊肉管够。”
穿过田埂时,年轻人说他叫阿远,从省城来写生。“医生说我还有半年。”他用树枝拨弄着路边的狗尾巴草,声音轻得像要融进风里,“没想到最后是在油菜花田里,听见鸟叫。”
厨房的铁锅滋啦作响,腊肉的油花溅在翠绿的菜叶上。阿远捧着粗瓷碗,看巧珍父亲往他碗里堆了个小山:“娃,多吃点!”老人浑浊的眼睛亮起来,“我闺女炒的菜,十里八乡都夸!”
暮色漫进窗户时,阿远的手机在桌上震动。他看了眼屏幕,默默按灭:“是医院的复查提醒。”巧珍往他碗里夹了块肥瘦相间的腊肉:“明天带你去后山,那里的杜鹃开得比省城花店的还艳。”
窗外的油菜花在晚风里摇晃,像无数闪烁的小太阳。阿远突然举起碗:“敬...敬这顿救命饭!”他仰头喝尽可乐,喉结滚动的声音混着老人爽朗的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夜色渐浓,没人看见他偷偷擦掉了眼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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