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终于在漫长而煎熬的等待后，艰难地透过瑶华宫高高的雕花窗棂，驱散了殿内浓重的黑暗。光线落在厚密的波斯地毯上，清晰地映照出昨夜那场风暴的残骸——满地狼藉的点心碎屑，如同被践踏过的、破碎的繁华幻梦。
丁香早己起身。她没有唤人。自己动手，用冰冷刺骨的井水狠狠洗了把脸。冷水激得她一哆嗦，却也彻底洗去了脸上的泪痕和残留的惊惶。镜中的脸依旧苍白，眼眶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那双眼睛，却褪去了昨夜的绝望与涣散，重新凝聚起一种近乎冰冷的、带着韧性的沉静。
她走到那堆狼藉前，面无表情地蹲下身。没有厌恶，没有自怜，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清理。一片片捡起碎裂的酥皮，一块块拾起滚落的糕饼，连同那描金漆盒的碎片，仔细地归拢在一起。动作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仿佛在清理战场上的尸骸，也仿佛在亲手埋葬昨夜那个软弱无助的自己。
当高无庸带着几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的小太监，小心翼翼推门进来准备伺候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他们的新主子，尊贵的丁昭仪娘娘，正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纤细却不再颤抖的手腕（那圈淤青在玉肌散和冷水的刺激下显得更加狰狞），神情平静地……清理着一地的点心碎屑。
“娘娘！使不得！这等粗活……”高无庸惊得声音都变了调，连忙上前欲阻拦。
“无妨。”丁香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甚至没有抬头，“己经收拾好了。劳烦高公公，把这些……处理掉吧。”她指了指归拢好的碎屑。
高无庸看着那双平静得有些过分的眼睛，再看看她手腕上触目惊心的淤痕，心头莫名一寒，不敢再多言，连忙示意小太监上前清理。
“娘娘，今日是太后娘娘千秋寿诞的正日子。”高无庸待碎屑清理干净，才垂首禀报，声音带着十二分的谨慎，“按规矩，后宫嫔妃需齐聚慈宁宫，向太后娘娘行大礼拜寿。陛下……陛下也会亲临。”
太后寿诞！
慈宁宫！
行大礼拜寿！
这几个词，如同淬了冰的针，瞬间刺入丁香刚刚凝聚起一丝平静的心湖！昨夜慈宁宫那场掀桌、鸩酒、吐血的风暴还历历在目！皇帝与太后的彻底决裂昭然若揭！而今天，她这个刚刚被册封、被皇帝亲手推上风口浪尖的昭仪，就要去慈宁宫，向那个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的太后……跪拜祝寿？！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手腕的淤青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昨夜皇帝的暴怒和那句“守着你的‘干净’”！
“知道了。”丁香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她缓缓首起身，目光扫过镜中自己苍白却沉静的脸。“更衣吧。”
宫装是尚宫局连夜送来的，符合昭仪品阶的礼服——海棠红织金云锦宫装，外罩一件同色系绣百蝶穿花图案的薄纱褙子，领口袖口镶着精致的珍珠滚边。赤金点翠的步摇，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华盛，还有配套的耳珰、手镯……华美异常，却也沉重异常。
宫女们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伺候她穿上这身象征着无上“恩宠”的枷锁。铜镜中的人影，被这浓烈的海棠红衬得愈发苍白，眉眼间的疲惫被厚重的脂粉掩盖，只剩下一种近乎刻板的、属于后宫妃嫔的雍容与……空洞。
“娘娘……真美……”一个小宫女低声赞叹，声音里带着敬畏。
美？
丁香看着镜中那个陌生而华丽的影子，扯了扯嘴角。这华服之下，是昨夜被帝王怒火践踏过的尊严，是手腕上涂抹了价值千金圣药却依旧狰狞的伤痕，是即将踏入龙潭虎穴的恐惧。
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眼神深处那点被强行唤醒的“阿香”的韧性，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华丽空洞的皮囊下悄然燃烧。
“走吧。”她转过身，声音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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