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在马背上凝成细珠，顺着宋昭的帽檐砸进后颈。
他望着护城河滩上争抢渗水的百姓，瓦罐碰撞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前日里还能行船的河道，如今连泥底都皴裂成龟甲纹，几个半大孩子正趴在石缝里用草茎引水，草茎刚湿就被更壮的孩子抢了去。
"宋捕头？"陈老的马鞭轻敲他的靴筒，"县太爷在二堂等你，说是要商量求雨的事。"
宋昭攥紧怀里的油布包，影组织的账本还在，但此刻他更在意张二牛带来的消息——西三乡的老人们要抬着龙王像去城隍庙，说再不下雨，就要去府衙告"官逼民反"。
他翻身下马时，靴底碾过一片碎瓦，瓦上还沾着半块干硬的泥饼，是灾民啃剩下的。
"陈伯，你先回班房。"他把马缰绳塞给陈老，"我去西三乡看看。"
"哎你这臭小子——"陈老的话被他甩在身后。
宋昭踩着泥泞的街道往城外走，青石板缝里钻出的枯草都打着卷儿，道边的老柳树下，几个妇人正用石臼捣着树皮，捣杵的"咚咚"声里混着孩子的哭声。
他绕过卖水的摊子，王记米行的幌子在风里猎猎作响，米价牌上的"三贯"被红笔改成了"五贯"，老板正捏着算盘跟买米的老汉争执："旱得连稻种都要烧，这价儿还是看你脸熟！"
西三乡的村口立着棵枯槐，老张蹲在树底下，光脚底板沾着裂开的泥块。
他看见宋昭，慌忙站起来，褂子上的补丁蹭了满手土："宋捕头，您可来了......"
老张的手在抖，宋昭注意到他手腕上有青紫色的指痕。"前儿夜里，有帮人打着火把挨家挨户转。"老张压低声音，眼神往村后乱瞟，"说是县里派来查旱情的，可他们翻粮缸、撬地洞，我家藏的半袋薯干被抢了，还说......"他喉结动了动，"还说'再敢藏粮，就按囤积罪拉去蹲大牢'。"
宋昭的指节捏得发白。
大楚律例里，灾民私藏救命粮至多罚银，哪来的"囤积罪"？
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刀鞘上的铜环硌得掌心生疼。"那些人穿什么？"
"黑布缠头，腰里别着铁尺。"老张突然抓住他的衣袖，指甲几乎掐进布料，"今早我去河沟找水，看见他们往镇北的破庙搬箱子，箱子上盖着......"他咽了口唾沫，"盖着县太爷的官印。"
镇北破庙。
宋昭记起来，那是三年前被雷火烧了的龙王庙，平时连要饭的都不去。
他拍了拍老张的手背："您先回家，把门窗关紧。"转身时，系统面板在眼前闪过：「线索收集完成，洞察力+1」。
他摸着发烫的太阳穴，这是突破筋韧境后，智力强化带来的敏锐——那些人刻意用黑布遮脸，却忘了官印是最好的破绽。
月上柳梢头时，宋昭换了身粗布短打，腰间别着从苏檀那里顺来的细铁丝。
县衙后墙的狗洞他摸过三次，最里边那块砖松了，轻轻一撬就能翻进去。
他贴着影壁往二堂挪，李正的书房在东跨院，窗纸上漏出一线光，隐约能听见算盘珠子响。
系统提示音在耳边轻鸣：「检测到异常热源，方位东偏北三丈」。
宋昭顿住脚，墙角的夹竹桃后蹲着个衙役，正捧着个茶碗打盹，茶碗里的残茶映着月光，泛着暗褐色——是加了安神草的。
他绕到廊下，瓦当滴落的水声盖过了脚步，书房门闩是铜制的，锁眼儿里塞着半根细草，说明李正刚离开不久。
暗格里的账本被他抽出来时，纸页发出脆响。
借着月光，"赈灾银"、"修渠款"、"王记米行"这些字眼刺得他眼睛生疼，最后一页还压着张借据，借方是李正的私印，贷方盖着"江南盐铁司"的大印——原来影组织的盐引案，早和这旱灾串成了线。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像根冰锥扎进后颈。
宋昭反手把账本塞进怀里，扑向靠窗的博古架。
檀香木的架子上摆着个青瓷瓶，他撞上去时，瓶口的铜珠滚落在地，"叮"的一声。
"谁？"
王捕头的声音带着酒气。
宋昭蜷在博古架和墙的夹缝里，能看见王捕头的皂靴尖——沾着泥，靴底的铁钉在青砖上刮出刺啦声。
他听见火折子擦响，灯笼光漫过来，王捕头的影子投在墙上，手里还提着把单刀："县太爷说书房进了贼，老子就说嘛，谁这么大胆......"
脚步声停在博古架前。
宋昭屏住呼吸，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闷响。
王捕头的刀背敲了敲瓷瓶，"当啷"一声，瓷瓶倒在架上，半块蜜枣骨碌碌滚出来——是李正爱吃的蜜饯。
王捕头骂了句"老东西"，转身往书桌走，靴跟碾过那颗蜜枣，发出黏腻的声响。
"找什么呢？"另一个衙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县太爷催着要茶，您倒是快点儿。"
"催催催！"王捕头踢了踢桌脚，"老子就不信有人能在老子眼皮下偷东西......"
脚步声渐远，门"砰"的一声关上。
宋昭摸了摸怀里的账本，纸页边缘被冷汗浸得发皱。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黑暗里，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一声闷笑——李正以为藏得严实，却忘了王捕头贪酒，每次巡夜都要去街角的酒铺灌两盅；更忘了，大楚的天，从来不是他一人的天。
他贴着墙往窗边挪，指尖刚碰到窗棂，就听见院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一声喊，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宋昭顿住动作，月光重新漫进窗户，照见书桌上李正的官印在泛着冷光，印泥盒的盖子没盖严，露出里边暗红的印泥，像一滴凝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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