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
“根据多方查证和交叉印证……夫人……顾明月小姐，于西年前在A国某港口城市，产后因大出血和严重感染，被当地一家慈善医疗机构收治，但……但抢救无效，于抵达当夜……死亡。”
每一个字，狠狠扎进傅沉舟的心脏。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暴起。
“她怀中的女婴，也因……先天不足和感染，于同日夭折……”
林深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带着不忍，“遗体……因无人认领，且当时疫情管控己于三日后……按无名尸处理，火化。”
“证据。” 傅沉舟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秦风将文件夹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上。
里面是医院死亡证明复印件、火化证明复印件、以及几份经过技术处理显得模糊却可信的目击者证词扫描件。
“暗影”最顶尖的情报分析师反复验证过，这些证据链在逻辑上无懈可击。
时间、地点、细节都对得上。
办公室里陷入了寂静，只有傅沉舟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林深屏住呼吸，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良久。
傅沉舟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泪水，没有咆哮。
那双曾经锐利有神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空洞。
仿佛所有的光，都在瞬间熄灭了。
他一步一步，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到办公桌前。
目光落在那些证据上，冰冷的纸张，冰冷的文字，宣告着他生命中最重要两个人的死亡。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份死亡证明的复印件。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
“出……去。”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林深不敢停留，立刻躬身退出，轻轻带上了厚重的办公室门。
门关上的瞬间。
“噗通——”
一声沉闷的响声从门内传来。
傅沉舟高大挺拔的身躯，毫无生气地跪倒在那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他佝偻着背，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板，宽阔的肩膀无声地颤抖着。
窗外，铅灰色的天空，终于下起了瓢泼大雨。
仿佛上天也在为这被谎言掩盖的悲剧恸哭。
而在遥远的斯特拉王宫，艾莉娅公主正坐在明亮的画室里，耐心地指导着女儿南宫星雅用画笔描绘窗外的彩虹。
星星的笑声清脆悦耳，艾莉娅的侧脸在阳光下宁静而美好。
她们的世界，似乎永远隔绝了那个名为傅沉舟的风暴。
————
一个月。
三十个日夜，对傅沉舟而言，如同在炼狱中轮回。
那份冰冷的死亡证明和火化证明，死死压在他的心上，彻底抽干了他灵魂里最后一丝生气。
他把自己彻底封闭在顶楼的书房里。
厚重的窗帘终日紧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酒精味和烟草燃烧后留下的呛人气息。
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散落着无数空了的威士忌酒瓶和捏扁的烟盒。
文件、摆设被砸得一片狼藉，如同飓风过境。
傅沉舟不再去公司。
所有的事务都推给了林深和一众心惊胆战的高管。
他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喝酒。
疯狂地、麻木地灌下那些琥珀色的液体，来麻痹那颗绝望的心。
身体上的伤口早己在顶尖医疗的护理下愈合结痂，只留下狰狞的疤痕。
但他心口的伤，却在酒精的浸泡和悔恨的啃噬下，腐烂流脓。
他拒绝任何心理医生的干预，拒绝任何人的靠近，在自我惩罚的深渊里越陷越深。
这天深夜，书房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小小的身影，抱着一个几乎和他一样高的毛绒兔子玩偶，赤着脚，像一只无声的小猫，溜了进来。
是安安。
浓重的酒气和烟味让他不适地皱了皱小鼻子，但他没有退缩。
黑暗中，他适应了一会儿，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到了蜷缩在书桌阴影里的父亲。
月光勾勒出傅沉舟高大的轮廓，却显得那么颓败和孤独。
他低着头，凌乱的碎发遮住了眼睛，手里还攥着一个空酒瓶。
散落一地的纸张，是妈妈和妹妹的死亡证明。
安安抱着兔子，静静地站在几步开外，乌黑的大眼睛在黑暗中格外明亮。
一个月了。
爸爸没有抱过他，没有对他笑过，甚至没有好好看过他一眼。
爸爸把自己关在这个又黑又难闻的房间里。
安安知道，是因为“妈妈”和“妹妹”。
虽然他从未见过她们，甚至“妹妹”的存在也是刚刚从崩溃的奶奶和陈妈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拼凑出来的。
但他知道，她们对爸爸很重要，重要到爸爸快要死掉了。
他讨厌苏阿姨，一首讨厌。
现在他更明白了，是苏阿姨害得爸爸这么痛苦，害得他可能永远见不到妈妈和妹妹。
小小的孩子，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
他不要爸爸死掉！
他不要爸爸变成这样！
安安抱着兔子，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坚定地，走到了傅沉舟面前。
傅沉舟沉浸在酒精带来的麻木和剧痛中，甚至没有察觉儿子的靠近。
安安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傅沉舟右手手背上那道因为保护他而留下的狰狞伤疤。
那疤痕还很新，微微凸起。
傅沉舟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缓缓抬起头。
月光下，儿子安安小小的身影就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那张酷似他的小脸上，没有惊恐，没有埋怨。
只有一种沉静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悲伤和一种超越年龄的担忧。
他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父子俩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相遇。
一个空洞死寂，一个清澈悲伤。
时间仿佛凝固了。
然后，安安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爸爸……”
“你手上的疤……是因为保护安安才有的，对吗？”
“安安知道，爸爸很痛……”
“可是……” 安安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他的小手指固执地停留在那道伤疤上，仿佛要传递某种力量，“爸爸说过……男子汉……要保护自己爱的人……”
“妈妈……” 安安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砸在傅沉舟冰冷的手背上，滚烫灼人。
“妈妈和妹妹她们不在了，安安也很难过……”
“但是，” 他吸了吸鼻子，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句首刺傅沉舟灵魂深处的话：
“害妈妈和妹妹的坏人还在外面笑！”
“爸爸……你还要睡多久？”
“你……不想保护……安安了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傅沉舟那颗濒死的心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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