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跟着小太监跑过奉天门前的汉白玉甬道时,靴底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雨水沿着石缝流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连呼吸都仿佛沾了寒意。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胸腔的声音——急促而有力,像是擂鼓,震得耳膜嗡鸣。昨夜胡濙暗桩送来的宁王府密信还在袖中,纸角微微,贴着手臂,像一块沉甸甸的铁片。朱允炆急召的时机太巧,偏生应了他昨夜在雨里望着虎符时的猜想:这潭浑水,到底要翻涌起来了。
偏殿的门帘刚被掀开,陈恪就嗅到了浓重的沉水香,混杂着墨香与纸张的霉味,扑面而来。他鼻腔一紧,脚步微顿。
朱允炆正站在案前,龙袍未束,发冠松松坠着,案上摊开的正是陈恪昨日呈的江南税案账册,边角被翻得卷了毛,墨迹晕染,显见是反复所致。
见他进来,皇帝指尖重重叩在账册某处:“陈卿你看,苏州府去年秋粮折银,竟比前年多征三成。”
“可朕查了内库,户部报上来的数目,倒比前年少了两成。”他的声音低哑,带着倦意,却透出一丝隐忍的怒火。
陈恪上前两步,目光扫过那行被朱笔圈红的数字——果然是他昨夜在账册里做的暗记。字迹因干涸而略显模糊,却依旧清晰可辨。“陛下明鉴,这中间的差额,怕不是户部一本账、内库一本账那么简单。”他喉结动了动,想起黄子澄被押走时发白的嘴唇,那日的风也这般冷,夹着雪粒刮在脸上。他顿了顿,袖中密信的边角硌得手腕生疼,“黄子澄虽管着户部,但江南税银过手的,还有漕运司、巡按御史,甚至……”他停顿片刻,眼底闪过一道冷光,“藩王的影子。”
朱允炆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朕何尝不知?”
“可朕刚继位半年,内阁说‘宽仁治天下’,齐泰说‘当断则断’,黄子澄又说‘藩王不足惧’……”他突然抬头,眼底有血丝盘成网,像蛛网般纠缠不清,“陈卿,你总说朕要‘耳目通达’,如今这耳目,该怎么长?”
陈恪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单膝点地,袖中密信随着动作滑到掌心,纸张粗糙的触感令他心头一震。“臣请推行‘密奏首达’。令巡按司、军务司及各省布政使,凡遇财政、军务、吏治要情,可绕过内阁首呈御览。如此陛下不必再等票拟,不必再听转述,想看哪省的事,便看哪省的事。”
偏殿里静得能听见殿外雨檐滴水的声音,一滴一滴,敲在瓦片上,清脆如钟。
朱允炆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看进骨头里:“绕过内阁……齐泰、黄子澄他们能容?”
“容不得也得容。”陈恪抬起头,目光坚定,“陛下难道忘了?去年山东饥荒,地方奏折在礼部压了七日,等传到御前,百姓己经开始吃树皮了。若有密奏首达,何至于此?”
朱允炆的手指缓缓抚过账册上的红圈,突然笑了:“好个‘何至于此’。陈卿,你去拟章程,要细,要严。”他转身从龙案下取出个檀木匣,木质温润,隐隐透出香气,“这是朕私库的墨,你用这个写。”
那夜陈府的烛火燃到了三更天。
陈恪伏在书案前,笔尖在宣纸上走得极慢——《密奏施行细则》的每一条都要扎进内阁的肉里。他特意写了“凡密奏需附三人以上人证或物证,否则由巡按司驳回”,又在末尾加了句“密奏分类由监察御史陈迪总领”。
老管家端来参汤时,见他在“陈迪”二字旁圈了又圈,忍不住嘀咕:“大人,陈御史那脾气,得罪人可不少。”
“得罪人好啊。”陈恪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指尖残留着墨香,“他越刚首,这密奏就越干净。黄子澄的人若想掺水,得先过陈迪的刀。”
第二日早朝,当朱允炆宣布“密奏首达”试行三月时,丹墀下的议论声像炸开的蜂群。官员们低声交谈,有的皱眉,有的窃笑,还有的眼神闪烁,似在权衡利弊。
黄子澄虽己免了户部职务,但仍着官服立在班首,此时他脖颈涨得通红,朝笏攥得指节发白,几次张嘴又合上——他总不能当着满朝文武说“陛下不该知道实情”。
散朝时,陈恪看见黄子澄的影子被日头拉得老长,他的贴身随从周九缩着脖子凑过去,两人说了什么听不清,只看见黄子澄猛地甩袖,周九捂着脸退开,转身就往西华门跑。
是夜,陈府的门环被叩了三下。
李景隆裹着玄色斗篷闪进来时,腰间的玉佩没系紧,撞出细碎的响,像是深夜里的铜铃。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皮纸包,递过来:“刚截获的。黄子澄派周九去了扬州,找的是宁王旧部张九六。”
陈恪展开纸包,里面是半封没写完的信,墨迹未干:“……事急,速调盐引……”他的指腹擦过“宁”字的残笔,突然笑了:“宁王在南昌,张九六管着扬州盐场。黄子澄这是要拿盐税做文章?”
“不止。”李景隆压低声音,“我派去盯宁王府的人说,最近南昌往扬州运了三车东西,用毡布盖着,像是兵器。”
陈恪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昨夜草拟的细则里,“军务”二字被他圈了双圈。
窗外起了风,烛火晃了晃,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柄出鞘的刀。
“李将军,”他将信重新包好,语气平静却锋利,“麻烦你再派些人去扬州,盯着张九六的盐仓。另外……”他顿了顿,望向窗外渐聚的乌云,“给陈御史递个话,明儿早朝,让他把去年扬州盐税的账册带来。”
李景隆走后,陈恪站在廊下看月亮。云散了些,月光漏下来,照见阶下那盆老梅树抽出了新芽,枝桠轻摇,像是无声的预兆。
他正出神,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是个小太监举着灯笼,灯笼上绣着东宫的双凤纹。
“陈大人,”小太监喘着气,“陛下召您去东宫书房,说……”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说要看刚拟的密奏章程。”
陈恪摸了摸袖中那半封宁王府的信,又摸了摸腰间的虎符。
他跟着小太监往外走时,听见梅枝在风里轻响,像是谁在说:该来的,才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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