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那声震碎夜空的“杀——！”，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幸存的三十余名河西死士，如同被激怒的狼群，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以雷震为最锋利的箭头，组成决死的锋矢阵型，悍然撞向萧府洞开的、被火光和箭雨封锁的前门！
“保护老夫人断后！其余人，跟上锋矢！冲出去！”秦忠嘶哑着嗓子怒吼，强忍着臂伤，和几名忠仆死死架住泪流满面、挣扎着想要扑向婆婆的裴洛娘，又招呼着抱着惊恐哭喊的萧珩、萧玥的仆妇，以及两名健仆用门板抬着重伤昏迷的老张头，紧紧缀在河西军士冲锋阵型的侧翼后方！这是唯一的生路！
“咻咻咻——！”
“咄咄咄！”
府门外，早己严阵以待的杨府伏兵瞬间做出了反应！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从黑暗的角落、屋顶、树影后激射而出！目标正是冲在最前方的雷震和河西死士！
“举盾！”雷震怒吼！
河西军士训练有素，瞬间将随身携带的简易藤牌或抢夺来的门板举起！箭雨钉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但仍有悍不畏死的弩箭刁钻地穿过缝隙！
“呃啊！”一名冲在前面的河西军士大腿中箭，闷哼一声，却咬着牙，将藤牌死死顶在身前，半步不退！
“噗嗤！”另一名军士肩胛被洞穿，鲜血飙溅，他怒吼一声，反手拔出箭矢，当作投矛狠狠掷向一个屋顶的弓手黑影！
惨烈！冲锋的每一步都踏在血泊之上！雷震双目赤红，手中横刀舞成一片光幕，拨打箭矢，怒吼着：“不要停！冲过去！杀穿他们！”他如同狂怒的犀牛，硬顶着箭雨，率先撞入了府门外黑暗的街道！
街道上，黑影憧憧！数十名手持利刃、身披黑衣的杨府死士早己埋伏在此！他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从西面八方向着冲出的河西军士扑来！短兵相接！瞬间爆发出更加惨烈的厮杀！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怒吼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撕碎了长安城夜的宁静！
“跟上！快跟上！”秦忠嘶吼着，护着裴洛娘和孩子们，在河西军士用血肉撕开的短暂通道中亡命狂奔！流矢在身边呼啸而过，冰冷的刀锋擦着衣角掠过！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裴洛娘脸色惨白如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尖叫出声，只是用身体本能地护着身边的两个孩子，目光却忍不住绝望地回望那火光冲天的府门方向——婆婆还在里面！
府内，火海炼狱。
崔昭宁捂着血流不止的臂膀，独自站在前厅通往府门的回廊上。浓烟滚滚，呛得她剧烈咳嗽，视线模糊。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木质廊柱和屋顶，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烤焦。
府门外激烈的喊杀声清晰地传来，她知道，雷震他们正在用生命开辟生路。而她，必须成为吸引追兵的最后一块磁石！
“老虔婆在那里！别让她跑了！”
“放箭！射死她！”
几声厉喝从侧面的院墙和燃烧的厢房顶上传来！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弓弩瞄准了她！
崔昭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嘲讽。她没有躲避，反而猛地向前踉跄几步，让自己完全暴露在火光之中！那身深青色的诰命翟服在烈焰映照下，反射出诡异而威严的光芒！
“杨国忠的走狗！来啊！老身在此！”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声高喊，声音穿透火焰的咆哮和浓烟，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有胆就来取老身性命！看看是你们的箭快，还是阎王的勾魂索快！”
“咻咻咻！”回应她的是数支凌厉的弩箭！崔昭宁早有预料，猛地向旁边燃烧的廊柱后一扑！弩箭擦着她的发髻和肩膀射入地面和燃烧的木头中！一支箭矢甚至穿透了她宽大的袖袍，带起一片焦糊！
剧痛和灼热让她闷哼一声，但她眼中却燃烧着更加炽烈的火焰！她挣扎着爬起，抓起地上燃烧的木头，狠狠砸向一个试图从侧面翻墙而入的黑影！那黑影猝不及防，被燃烧的木棍砸中，惨叫着跌入火堆！
“老身还没死呢！狗奴才！”崔昭宁喘息着，又抓起一块燃烧的瓦砾，向着另一个屋顶的黑影掷去！她利用燃烧的断壁残垣作为掩体，不断移动，嘶声叫骂，将自己变成一个在火海中疯狂舞动的、最显眼的目标！吸引着越来越多的箭矢和试图靠近的刺客！
她的策略奏效了！府门外的压力似乎为之一轻！更多的黑影被她吸引，从府门方向折返，扑向这片燃烧的炼狱，誓要先解决这个疯狂的诰命夫人！
浓烟呛入肺腑，火舌灼烤着皮肤，臂膀的伤口血流不止，失血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崔昭宁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但她依旧死死咬着牙，凭借着前世流亡路上磨砺出的求生本能和对子孙的刻骨执念，在火海中艰难地周旋、躲避、反击！每一次移动都撕扯着伤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焰的灼痛。
府外街道，血路迢迢。
雷震如同浴血的战神，浑身浴血，刀锋卷刃，却依旧冲杀在最前方！河西死士紧随其后，用生命和鲜血硬生生在数倍于己的敌人包围中，撕开了一条狭窄的血路！每一步，都有人倒下！但倒下的人，会用身体为后面的袍泽铺路！
秦忠、裴洛娘等人紧紧跟随，在河西军士的护卫下，跌跌撞撞地向前冲。裴洛娘脸上沾满了烟灰和不知是谁的鲜血，发髻散乱，衣衫被火星燎出破洞，但她死死护着两个孩子，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却也有着被逼到绝境的坚韧！萧珩紧紧抿着嘴，小脸煞白，眼中却有着超越年龄的仇恨和倔强。萧玥则死死抓着母亲的衣角，吓得哭不出声。
“快！前面右转！就是颜府所在的崇仁坊！”秦忠嘶哑地喊着，他的一条胳膊无力地耷拉着，全靠意志支撑。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过最后一个街口时！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去颜府！”一声厉喝从侧前方传来！一队约莫十余人、装备明显更加精良、手持劲弩的黑衣人突然从一条暗巷中冲出！显然，这是杨国忠预留的、专门封锁颜府方向的最后杀招！他们手中的劲弩，瞬间锁定了突围队伍中相对薄弱的妇孺！
“小心弩箭！”雷震目眦欲裂！他离得稍远，回救己然不及！
秦忠怒吼一声，想用身体去挡！但他身受重伤，动作慢了半拍！
裴洛娘看着那冰冷的弩箭指向自己和孩子，绝望瞬间攫住了心脏！
千钧一发！
“咻咻咻——！”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另一阵密集却更加短促尖锐的破空声，如同疾风骤雨般从侧后方的屋顶上袭来！
“噗噗噗！”
精准无比的弩箭，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瞬间贯穿了那队拦截黑衣人持弩的手臂、咽喉！惨叫声中，劲弩纷纷脱手！致命的威胁被瞬间瓦解！
众人惊愕抬头！
只见侧后方一处高耸的屋顶上，几个穿着普通长安巡夜金吾卫号服、但眼神锐利如鹰的身影一闪而逝！为首一人，似乎还对着雷震的方向，极其隐晦地点了点头！
“是……是颜中丞的人？！”秦忠又惊又喜！
雷震瞬间明白！这是颜真卿派出的接应！他们在暗中清理外围的探子和伏兵！刚才那一波精准的弩箭支援，就是他们！
“天助我也！冲过去！”雷震精神大振，怒吼着，带着残余的河西军士，如同猛虎下山，狠狠撞向那队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打懵了的拦截者！刀光闪处，残肢断臂飞舞！
最后的障碍被扫清！众人终于冲过了街口！
崇仁坊！颜真卿府邸那两扇紧闭的、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厚重的朱漆大门，己然在望！
颜府门前。
大门紧闭，门前空无一人，寂静得有些诡异。但门内，似乎能感受到无数道紧张的目光。
“快！敲门！快敲门！”秦忠嘶声力竭地喊道，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一名忠仆连滚带爬地扑到门前，用尽全身力气，用拳头疯狂地砸向那厚重的门板！
“咚咚咚！咚咚咚！”
“开门！快开门！萧老夫人有难！求见颜中丞！开门啊！”嘶哑的呼喊在寂静的坊间回荡。
裴洛娘紧紧抱着两个孩子，和秦忠等人簇拥着门板上气息奄奄的老张头，死死盯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身后，街道的尽头，追兵的脚步声和喊杀声再次逼近！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雷震带着仅存的十余名伤痕累累的河西军士，在府门前结成最后的防线，背对大门，刀锋向外，眼神决绝！他们己是强弩之末！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门内毫无动静！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漫上所有人的心头！
难道……难道颜真卿也慑于杨国忠的淫威，不敢开门？！
就在追兵的黑影己经出现在街口，狰狞的刀锋在火光下闪烁，雷震怒吼着准备做最后的拼死一搏时——
“吱嘎——呀——”
一声沉重而悠长的门轴转动声，如同天籁般响起！
颜府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地、坚定地——
向内打开了！
门内，灯火通明。数十名家丁手持棍棒、朴刀，严阵以待。为首一人，身着青色常服，面容清癯刚毅，目光如炬，正是御史中丞——颜真卿！ 他身旁，还站着一位同样面色凝重、眼神忧愤的中年文士——杜甫！
颜真卿的目光瞬间扫过门外血染征袍的河西军士、伤痕累累的秦忠、满面烟灰泪痕的裴洛娘、惊恐的孩子、奄奄一息的老张头……最后，他望向街道尽头逼近的追兵火光，眼中爆射出凛冽的寒芒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萧家忠烈遗属，乃我大唐功臣之后！岂容宵小欺凌！”颜真卿的声音洪亮如钟，带着浩然正气，响彻夜空，“众家丁听令！护住门前！敢有擅闯府门一步者——”
他猛地抬手，指向那些逼近的杨府追兵，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以谋害朝廷命官、冲击御史府衙论处——格杀勿论！”
“喏！”数十名家丁齐声怒吼，声震屋瓦！刀棍并举，在府门前瞬间组成了一道森严的人墙！那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瞬间震慑住了冲在最前面的追兵！
追兵们猛地顿住了脚步！看着那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颜府大门，看着门前如同门神般矗立的颜真卿和杀气腾腾的家丁，再看看颜府门楣上那象征着朝廷法度与清流脊梁的“御史中丞府”牌匾……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冲击御史府？格杀勿论？这罪名，他们担不起！杨相也未必愿意为了灭口而公然与整个清流和朝廷法度对抗！
追兵头目脸色变幻，眼神怨毒地盯着被护进大门的裴洛娘等人，又看了看颜真卿那冰冷如铁的面容，最终狠狠一跺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撤！”
黑影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消失在黑暗的街巷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尚未散尽的硝烟血腥。
颜府大门内，裴洛娘抱着孩子，看着眼前威严刚正的颜真卿和忧国忧民的杜甫，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后怕和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淹没了她。她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
“颜……颜中丞……杜先生……谢……谢谢……”她哽咽着，泣不成声。
秦忠和幸存的仆役们也纷纷跪倒在地，感激涕零。
颜真卿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裴洛娘，看着眼前这群从地狱血火中挣扎出来的孤儿寡母，眼中充满了悲悯与愤怒：“夫人受苦了！快快请起！入府说话！”他目光急切地扫向门外，“崔老夫人呢？”
此言一出，裴洛娘如遭雷击，猛地抬头望向那火光冲天的萧府方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母亲——！婆婆还在里面——！”
所有人的心，瞬间沉入了冰冷的谷底！目光齐齐望向那片吞噬了断后孤影的、映红了大半个长安夜空的——滔天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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