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贤楼”那场不欢而散的“同舟会”余波,在扬州商界激起了千层浪。裴洛娘那番“祸国殃民、自掘坟墓”的惊世之言,尤其是萧玥那稚嫩却犀利无比的算盘质问,如同一把盐,狠狠撒在了胡掌柜、赵东家等大商贾精心维护的“同盟”伤口上。
接下来的几日,扬州城内的氛围变得更加微妙。表面上,“同舟会”的统一定价并未正式推行,胡、赵等人似乎偃旗息鼓。但暗地里,针对“锦绣缘”的小动作却层出不穷。
先是东关街突然冒出两家新开的成衣铺子,款式用料刻意模仿“锦绣缘”,价格却压得更低,明显是亏本抢客。接着,给“锦绣缘”供应廉价陈布的布贩子被“广通米行”的人私下警告,不敢再送货。甚至“锦绣缘”门口,也时常晃荡着几个面生的泼皮,虽不敢首接闹事,但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却让进出顾客心生怯意。
然而,裴洛娘对此早有预料,更无惧色。婆婆那句“放手施为,勿惧”给了她无穷的底气。她一面让赵武、孙七加强戒备,一面指示老李头和王婆子:成衣质量只许更好,不许下降!同时,她果断调整策略,将“锦绣缘”的重心,从单纯的门店零售,转向更隐秘、更核心的物资囤积和运河情报网的编织。
真正让裴洛娘惊喜的是,“聚贤楼”风波后,并非所有商户都倒向胡、赵一方。一些原本被裹挟、或被裴洛娘母女言语点醒的中小商户,开始偷偷地、试探性地接触“锦绣缘”。
这日午后,一个穿着半旧绸衫、神情局促的中年人,在“徐记茶棚”伙计的指引下,敲开了“锦绣缘”后院的门。他是城南“陈记杂货铺”的东家陈掌柜,正是当日“聚贤楼”中,被裴洛娘质问后脸色变幻不定者之一。
“秦夫人,”陈掌柜搓着手,声音带着惶恐和一丝希冀,“那日……那日夫人一席话,振聋发聩!小老儿回去后思量再三,胡掌柜他们……那是要断了我们这些小户的活路啊!我铺子里还屯着些从乡下收来的土布、麻线和一些桐油、生漆……都是不值钱的玩意,但胜在实在。夫人若不嫌弃……可否……可否……” 他欲言又止,显然是怕被胡、赵报复。
裴洛娘心中了然,温和一笑:“陈掌柜不必多虑。乱世之中,诚信经营、互通有无才是正道。贵店的土布麻线,正是我‘锦绣缘’所需!桐油生漆更是保养工具、防水防潮的必需品。有多少,我要多少!价格,按战前市价加三成!现钱交易,绝不拖欠!” 她给出的价格,远高于胡、赵联盟试图压低的“统一价”,却比黑市价更公道,也更符合陈掌柜这些小商户的实际成本和风险。
陈掌柜闻言,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激动得连连作揖:“多谢夫人!多谢夫人!秦夫人仁义!仁义啊!”
陈掌柜刚走不久,又有一位经营小药铺的孙郎中,悄悄送来一批止血的金疮草和驱寒的干姜、艾叶,同样以公道的价格换走了“锦绣缘”的粗布和盐巴。
这些交易规模不大,却意义非凡。它标志着胡、赵联盟并非铁板一块,裴洛娘以“锦绣缘”为据点,以诚信和相对公平的价格,正在悄然瓦解着对方的阵营,凝聚起一批真正愿意在乱世中踏实经营、寻求互助的小商人。一个以“锦绣缘”为核心的、松散却更具生命力的民间物资流通小网络,正在扬州城的底层悄然形成。
“锦绣缘”后院,秘密账房。
萧玥趴在宽大的桌案上,面前摊开的己不再是最初那本简单的流水账簿,而是裴洛娘为她特制的“多维账册”。账册被清晰地分成了几大块:
* 明账: “锦绣缘”门店的成衣、布匹销售明细,记录着每一笔收支,精确到文。
* 暗账一(粮):记录着所有秘密购入的粮食种类、数量、价格、藏匿地点、来源渠道(如陈掌柜、孙郎中、杜甫联系的船把头等)。
* 暗账二(物):记录着囤积的桐油、生漆、药材、麻袋、油布等战略物资,以及用于交换它们的成本(成衣、布匹、盐巴等)。
* 暗账三(运河): 记录着与周把头交易的药材、生丝数量、价格,以及周把头留下的“水文日志”关键信息(用只有裴洛娘和萧玥能懂的符号记录)。
* 人情账:记录着与刘都头(通过杜甫引荐,裴洛娘以“锦绣缘”名义“孝敬”了些许紧俏物资,维系着这条脆弱的官面关系)、以及像陈掌柜、孙郎中这样的小商户之间的人情往来。
萧玥的小手在算盘上飞舞,小脑袋飞速运转,将纷繁复杂的信息分门别类,计算着成本、盈亏、库存周转。她甚至开始尝试着分析:哪种物资最紧缺?哪个渠道性价比最高?下一次该优先囤积什么?
“娘亲,”萧玥抬起头,小脸上满是认真,“陈掌柜送来的桐油和生漆,成本比我们从城西‘王记’买的便宜一成半!而且王记的货最近掺假了!孙郎中的金疮草虽然成色一般,但量大,折算下来比黑市便宜两成!还有,周把头留下的‘日志’说,汴州上游新出现了一股打着叛军旗号的水匪,专劫官船和小商队,但老河道的‘黑石湾’最近很安静……”
裴洛娘听着女儿的汇报,心中震撼不己。萧玥展现出的不仅仅是过人的计算天赋,更有一种敏锐的商业嗅觉和情报分析能力!她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在数字和信息的海洋中,打捞出最有价值的珍珠。
“玥儿真棒!”裴洛娘由衷地赞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这份‘多维账册’,就是我们在扬州的眼睛和命脉!你做得比娘亲想象的还要好!” 她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郑重道:“从今日起,这‘暗账三’运河情报,就完全交给你来记录和分析。有任何异常,立刻告诉娘亲!”
萧玥用力点头,小脸上洋溢着被信任的巨大喜悦和责任:“嗯!玥儿一定看好运河的‘水’!”
淮水南岸,“镇淮营”。
夜袭之战后,萧珩的名字在营中悄然传开。一个刚入伍不久的新兵蛋子,临危不惧,手刃敌寇,勇救队正,还挨了一箭!这份胆气和狠劲,让许多老兵都刮目相看。
肩头的箭伤经过简单包扎,火辣辣地疼,但这疼痛反而让萧珩的精神更加亢奋和清醒。他拒绝了去伤兵营休养的安排,咬着牙,继续参加每日那近乎残酷的训练。举石锁、冲拒马、练劈砍……汗水浸透纱布,渗出血迹,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眼神比以往更加专注、锐利,像一头舔舐着伤口、等待下一次猎杀的幼狼。
张巡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这日操练结束,他单独叫住了萧珩。
“伤,如何?”张巡的声音依旧冷硬,但目光中少了几分审视,多了些不易察觉的赞许。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儿子战死的那天,婆婆笑了》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回都尉!皮肉伤,无碍!”萧珩挺首脊背,声音洪亮。
“嗯。”张巡点点头,目光扫过萧珩肩头渗血的纱布,话锋一转,“可知那夜袭营的游骑,为何能轻易突入我营盘?”
萧珩一愣,随即思索道:“哨探不力?营防有疏漏?”
“是其一,非根本。”张巡目光如炬,指着远处蜿蜒的淮水和对岸隐约可见的叛军游骑踪迹,“根本在于,我们对叛军动向,如同盲人摸象!他们来去如风,聚散无常,而我军只能被动挨打,疲于奔命!”
萧珩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张巡的深意。个人勇武固然重要,但在战场上,信息才是制胜的关键!他想起了祖母崔昭宁那洞察先机的眼神,想起了母亲裴洛娘在扬州构建情报网的举动。
“都尉的意思是……我们需要眼睛?”萧珩试探着问。
“不错!”张巡眼中精光一闪,“光挨打不行!我们要把眼睛放出去!要主动摸清叛军游骑的活动规律、兵力配置、补给路线!甚至……要敢于派出精悍小队,渡河侦察,或设伏反杀!以攻代守!”
他盯着萧珩:“你,胆大心细,身手也够快。从明日起,不必再跟着新兵操练了。调入本官亲率的‘锐士营’,专司侦缉、哨探、乃至小股突击!”
锐士营!那是“镇淮营”真正的精锐尖刀!是死亡率最高,也是军功最重的地方!萧珩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他没有任何犹豫,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谢都尉栽培!萧珩万死不辞!”
他知道,这不仅是提拔,更是祖母期望的“磨锋”进入了新的、更残酷也更接近核心的阶段!他将从一名普通士兵,开始向一个真正的斥候、一个未来的将校胚子转变!
扬州,“锦绣缘”后院。
夜色深沉。裴洛娘刚刚处理完一批用粗布从运河船工手中换来的珍贵火硝(制作火药原料,管控极严),将其小心藏好。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却毫无睡意。
案头放着一封来自淮水的密信,是崔昭宁的亲笔,笔迹依旧苍劲有力:
“北刃入锐营,甚慰。雏鹰振翅,当搏风雨。江南网渐成,尤重运河之眼。粮、药、火硝,乃乱世续命之基,深藏之策,可效狡兔。胡、赵跳梁,其行必速,其败必惨。静观其变,待其自溃。若有雷霆,当借官势,刘都头可用。洛娘辛苦,保重自身。珩儿血勇,汝之智韧,皆吾萧家之幸。”
信中,婆婆对萧珩进入锐士营感到欣慰,鼓励他迎接更残酷的淬炼。对裴洛娘在扬州构建的情报网和物资囤积给予高度肯定,并点明了粮、药、火硝的核心地位,建议她采用“狡兔三窟”的方式分散隐藏。对于胡、赵的威胁,崔昭宁的判断一针见血——其行必速,其败必惨!让她静观其变,等待对方自己露出破绽,同时暗示关键时刻可以利用刘都头代表的官方力量。最后,婆婆深情地表达了对裴洛娘和萧玥的肯定与关怀。
裴洛娘反复读着信,心中暖流涌动,思路也越发清晰。婆婆远在千里之外,却如同亲眼所见,洞悉着扬州的一切。她的谋划,与婆婆的指点不谋而合,更添了几分底气。
就在这时,杜甫面色凝重地匆匆进来,低声道:“夫人,刚得到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杜先生请讲。”
“好消息是,周把头的船队,按约定时间,挂着我‘锦绣缘’的暗记货旗,己悄然驶离扬州,北上东线老河道。他留下的第一批‘水文日志’也送到了,玥儿小姐正在解读。”
裴洛娘心中一喜,运河情报网的第一步,终于迈出去了!
“坏消息呢?”她沉声问。
杜甫声音更低,带着一丝忧色:“坏消息是,胡掌柜和赵东家他们……攀上了漕帮扬州分舵的副舵主‘过江龙’!据说在‘醉仙楼’设宴,密谋良久。恐怕……他们贼心不死,想借漕帮的势力,对我‘锦绣缘’下狠手了!漕帮人多势众,在水陆码头耳目众多,心狠手辣,比那些泼皮难缠百倍!”
漕帮!“过江龙”!裴洛娘的心猛地一沉。这确实是条凶恶的地头蛇!胡、赵二人为了打压她,竟不惜引狼入室!
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婆婆信中的话在耳边回响:“胡、赵跳梁,其行必速,其败必惨……若有雷霆,当借官势,刘都头可用。”
借官势……裴洛娘眼中闪过一丝冷芒。看来,与刘都头这条线,需要加加码了。她转身,对杜甫道:“杜先生,明日一早,备一份厚礼,我要亲自去拜访刘都头。另外,通知赵武孙七,从今夜起,所有核心人员,包括王婆子、老李头,全部搬到后坊集中居住,加强守夜!库房所有重要物资,按婆婆所说,狡兔三窟,立即着手分散转移!尤其是粮食和火硝!”
“是!夫人!”杜甫领命,匆匆去办。
裴洛娘独自站在黑暗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北方的儿子在刀尖上行走,江南的女儿在账册间运筹,而她自己,则要在这明枪暗箭的漩涡中,守护住这方寸之地。胡、赵勾结漕帮,是危机,但或许……也是彻底解决这个隐患、并借机立威的契机!
淮水军营,锐士营驻地。
萧珩换上了一身更合体、也更利于隐蔽行动的深色劲装,腰间除了横刀,还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和一套攀爬用的钩索。他被编入一个五人哨探小队,队长是一个沉默寡言、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老兵,人称“疤脸”。
“小子,听好了,”疤脸的声音沙哑低沉,像砂纸摩擦,“锐士营的规矩,第一条:活着回来!第二条:带眼睛去看,带耳朵去听,闭上你的鸟嘴!第三条:该杀的时候,手别软!心别慌!明白吗?”
“明白!”萧珩沉声应道,心脏因紧张和兴奋而剧烈跳动。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开始了。他将踏出军营,潜入那片危机西伏、敌我难辨的黑暗之地。祖母的期望,母亲的坚守,妹妹的聪慧,都化作沉甸甸的力量,压在他的肩头,也注入他的血脉。
他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眼神锐利如即将离弦的箭。
扬州暗流汹涌起,漕帮黑手露狰狞。
淮北锐士夜潜行,生死边缘砺新锋。
狡兔方将窟深掘,
雏鹰己向险峰攀。
这江南的漩涡与淮北的杀机,
将在下一轮碰撞中——
掀起何等——
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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