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11位长老陆续离去的背影，埃念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是在他预想的诸多场景中，算得上较好的一种情形。至少，让他最为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长老们并未对他未经长老会议决策就对世界各主要国家领导人擅自行动之举大加诘难。他也不必冒险与长老们撕破脸皮，刀兵相见。
“‘奇点’，给我来杯酒。”心绪舒展的埃念空面对着空旷的圆桌轻语道，“播放《凝尘弥歌》，启动按摩。”
话音刚落，一杯古堡陈酿威士忌被酒桌型机器人送到了埃念空手边，与此同时，他所坐的座椅也适时自动调整到了最适合他一边喝酒一边按摩的仰角躺坐姿势，并启动了力道恰到好处的仿生全身按摩。
“光芒中舞动的微尘，在旷谧的虚空中凝落。徘徊在黑暗中弥久不散的寂魄，是你轻吟而出，却穿透时光的魂歌……”
在音乐、美酒和按摩的共同作用下，神经己因会议结束而彻底放松的埃念空，有了渐浓的睡意。座椅之上的智慧感知系统敏锐地监测到了埃念空身体状态的变化，整个房间的灯光适时降低光强，逐渐熄灭，座椅也进一步调整了姿态及按摩力度，以便更好发挥放松助眠的功效。
在恰到好处的氛围中，埃念空的身体越发松弛，思绪也更信马由缰地延伸开来，在他自己也分不清是梦非梦的一瞬间，他像是忆起、又似是梦到了让他从穆阖变为埃念空的起点，重历了那些埋藏在他心底，己许久不曾回首重温的时空瞬间……
“这是什么曲子？这么好听。”
恍惚间，埃念空想起了他第一次听到《凝尘弥歌》的那个下午。那时，与他一同倾听那美妙旋律的，还有如天籁般美妙的晴子。
在那个落日西沉的傍晚，赤金色的暮光穿过窗外随阵阵轻风徐徐浮动的绿叶，透过宽大的落地玻璃，照进没开灯的房间，缓缓倾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黑亮柔滑的青丝和白皙润泽的肌肤披上了一层光彩熠熠、随风逸动的薄纱，使得她本就因穿着紧身衣而充分呈现的婀娜身段，凸显得更为美妙动人。
在唯美暮光的加持下，显得格外光彩照人的晴子，就那样面带微笑地在跑步机上专注地奔跑着，既不躲避夕阳的迎面轻抚，也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那个名叫穆阖的男青年由于倾心出神地对她凝望，己在综合体能训练器上静滞呆立，彻底忘却了他到健身房运动强身的初衷。
那一刻，全神贯注于晴子的穆阖，只觉得眼前在斑驳光华烘托中曼妙奔跑的她，一定是一位刚刚落入凡尘的仙子。为了这天仙般的她，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付出一切。即便在那之后的漫长岁月里，无论陷入多么深邃的黑暗，每每回忆起晴子在暮光中奔跑的那一幕，穆阖总能感觉心头一暖，鼓起拼搏的勇气。
不知跑了多久，晴子越发红润的肌肤上开始渗出晶莹的汗珠。她开始不时用挂在她纤美芳肩上的毛巾擦拭额头、面颊和她颀长的玉颈。重复数轮拭汗动作过后，晴子终于一不小心，碰落了挂在她红彤彤玉耳上的蓝牙耳机。
正是由于那机缘巧合的一次耳机坠地，让出神注目着晴子的穆阖，有了奋力跃起上前，捡起耳机、听到了那动人音乐的机会。
“这是什么曲子？这么好听。”
“哈。这是我朋友开发出的一个人工智能程序自动生成的音乐。据他说，是基于世界上最动人声音的大数据模型合成谱写的第一首音乐。目前，他还没给这首曲子命名。他想让我给这首曲子取个名字，但我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她甜美的笑容，本就有种融化人心的力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与她的笑容一同印刻在穆阖记忆里的那段旋律，也格外触动他的心弦。
“噢。难怪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不过，这音乐完全听不出来是电子合成音啊！这么美的曲子，居然是电子合成的！真让人难以置信！”
“哈。是啊。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时，也觉得不可思议。”她美美地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他还让我为这首曲子随意谱写些歌词。只要有歌词，不管有没有严格按照旋律写词，他的音乐合成器都可以自动将歌词和旋律以恰当的节奏搭配成浑然一体的歌曲。”
“好厉害。这么厉害的技术，怎么从没听说过？是因为还在研发阶段？”
“他说己经完成开发了，不过他不打算将这个技术公开发布。他觉得这个技术如果商业化，会大大打击音乐原创者的积极性。甚至，彻底摧毁人类创作音乐的能力也未可知。”她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道，“那不是他想看到的。”
随着话题的转变，晴子甜美而阳光的脸上渗出了一丝忧郁。如此细微的神情变化，被正深情瞩目于她的穆阖敏锐发现，并接着她的话说道：“也不一定会摧毁所有的原创音乐嘛。这程序光能谱曲，音乐人，还是可以通过写歌词来搞创作嘛。这个靠程序还是很难做到的吧？”
穆阖宽慰性的话语迎来了晴子的一眼回望，但他有些过于炽烈的目光却令晴子很快侧开了头，幽幽道，“旋律也是一种语言吧。能够谱写旋律，那有朝一日写出歌词，或许也不是不可能吧。”
“那么。这位开发出革命性音乐创作程序的，是你男朋友吗？要不然怎么让你先试听这么棒的创新作品？”
“是的。”埃念空清晰地记得，那个本准备通过一个半开玩笑的提问，打探晴子个人情况的穆阖，在听到晴子轻声出口的那声回答时，感觉自己的心脏感受到了一记暴击。幸运的是，晴子接下来的话，又让差点陷入绝望的穆阖，沐浴到了希望之光，“不过，我们很快就不在一起了。毕竟，我己经参加了‘赤星奇点’。”
“他知道‘赤星奇点’是到赤星定居，没有返回计划的项目么？”
“知道。”
“那……”
“他想让我留下来。”
“那你……”
“可我太渴望去到其它的星球了。这简首可以说是我的夙愿。从能记事起，每每仰望星空，我都特别向往能够飞升天际，飞向太空中未知的远方。我觉得，只有遨游过星海，踏上过别的星球，才能不虚此生，才算真正地活过。”
“那他没有想过跟你一起参加这个项目吗？”
“他和我并不是一类人。我真心向往奔赴太空，打心底想到别的星球开拓探险，亲眼去目睹别人从未得见的异星景观。而他则像其他绝大多数人一样，相较于未知的动荡与冒险，更愿意选择每天大体相同的安定日子。不得不说，他骨子里也只适合埃斯星球上这种平凡而温暖的生活。漫无边际，充满变数的太空，既不是他想要的，也并不适合他。同一个温柔持家的女人，无甚忧虑地度过平和美好的一生，才是他的宿命。不过，他还真跟我一起参加了志愿者选拔，可惜他身体和心理素质都没能达标。最终还是落选了。”
“这，真遗憾。”
“我跟他算是自幼相识。我们两家曾住在同一座公寓大楼里。小学，中学都是同班同学。中学毕业后，虽然选择了不同的专业，可也在同一所大学念书。一起经历过不少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见证过彼此的很多第一次。然而，再过不久，我们就将不再是同一个星球上的人了。”晴子原本爽朗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沉吟半晌后，她才轻叹道：“但这，就是命运吧。谁也无法抗拒。这世界上就是有人会固守在并不广阔的土地上重复耕耘，为自己熟识的家园奉献一生。也有人会远赴异乡、不问归途，用日新月异的风景，绘就生命的旅行。”
“那么，这首曲子，应该就叫‘命运’。因为它是如此动人，就如命运一样，让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眼见晴子神色黯然，迫切想要逗她开心的穆阖，在慌乱中脱口讲出了连他自己也觉得并不好笑的冷笑话。
“命运……”晴子倒不觉得穆阖的话有多尴尬，反倒似乎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晴子从跑步机上走了下来，有些欣喜地对一旁的穆阖说道，“受你的启发，我决定将这首曲子命名为《凝尘弥歌》。”
“凝尘弥歌？”
“没错。相较于整个宇宙，这世间的众人都渺若尘埃。然而，如尘埃般渺小的我们，却仍渴求探究宇宙的奥秘，就像原本散漫飘落的尘埃，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凝聚结合，谱写出了弥久不散的生命赞歌。这，就是我从曲子里感受到的命运。凝尘弥歌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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