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行字看完,厅堂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寂静。但这寂静中,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混杂了极度的震惊、茫然、不解,甚至……一丝难以察觉的、连他们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好奇。
高承宗(指着“不拘出身”、“招募吏员”等字眼,声音带着荒谬感和愤怒):
“不拘出身?招募吏员?士绅乡贤……参政议政?他们……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把千年纲常、朝廷法度踩在脚下吗?让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与士绅同堂议事?荒谬绝伦!此乃取乱之道!”他仿佛看到了最珍视的秩序基石被砸得粉碎。
高承嗣(目光却紧紧锁在“亩产数千斤食粮”、“平价售卖”、“免除学费”、“招募工匠、工人、学徒”等字句上,眼神闪烁,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困惑与一丝微弱的光芒):“亩产……数千斤?这……这可能吗?若真有此神种……还有这兴办工坊、船坞,招募百工……他们似乎……似乎并非只知破坏劫掠?”他心中那套对“流寇”的认知开始剧烈动摇。这公告透出的,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建设”意图。
那位吴幕僚(捻着胡须的手停住了,眼神锐利如鹰隼,反复咀嚼着“青岛参政议政委员会”、“邀请士绅乡贤”、“共同制定新政”这几句):
“太夫人,诸位老爷……此公告……非同小可!栖霞逆贼,其志绝非李闯、张献忠之流可比!他们……他们是要另立乾坤,建立一套全新的规矩!这套规矩里……”
他顿了顿,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似乎……给士绅留了位置?虽是‘邀请’,但……” 这“邀请”二字,让习惯了高高在上的高家人感到无比刺耳,却又隐隐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高弘业(更关注“卫戍扩军”、“野战步兵队”、“招兵买马”):“招兵买马!刚占了地盘就如此急切地扩充军力!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们下一个目标,必定是胶州!是青州!是整个山东!太夫人,不能再犹豫了,得赶紧拿个主意啊!”他的恐惧再次占了上风。
所有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上首的高老夫人。这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诰命夫人,此刻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佛珠,指尖轻轻拂过那份抄录的公告,仿佛在触摸一块滚烫的烙铁。
厅堂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家族掌舵人的决断。
高老夫人沉默了许久,目光扫过堂下子孙惊惶、茫然、急切的脸庞,最终,她的视线落回到那份公告上,停留了半晌。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沉静,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慌什么?”
两个字,像定海神针,让躁动不安的众人心头一凛。
她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依旧从容,仿佛外面的惊涛骇浪不过是茶杯里的微澜。放下茶盏,她继续说道:
“天塌不下来。高家,树大根深,在这胶州,扎了几代人的根。岂是说拔就能拔的?”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看向长子高承宗:“举家西迁?慌不择路,是取死之道!路上流民盗匪,比那栖霞贼好多少?
你父亲远在浙江,鞭长莫及,我们这一大家子妇孺老弱,能走到哪里去?此议,断不可行!”
高承宗脸色一白,欲言又止。
老夫人目光转向次子高承嗣和那位吴幕僚:“承嗣和老吴的话,有些道理。这栖霞贼……行事,确实透着股邪性。不像是只知杀伐的流寇草莽。”
她手指点了点那份公告,“这上面写的……什么‘青岛’,什么‘参政议政’,什么‘亩产数千斤’……听着是离经叛道,天方夜谭。但,你们别忘了,他们就是用那‘离经叛道’的妖器,破了即墨、胶县!”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沧桑:“他们敢这么写,敢这么贴出来,要么是狂妄无知到了极点,要么……就是真有几分依仗,真有几分我们看不透的‘道’!
他们敬重张明府、黄宗昌的气节,却又行此颠覆之举……这本身,就矛盾重重,绝非寻常。”
老夫人目光扫视全场,最终定格:“守忠义之节?高家世代忠良,自不会去摇尾乞怜,卖身求荣!但,也犯不着现在就梗着脖子,去做那无谓的牺牲,把阖府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填进这看不清深浅的漩涡里!”
“那……母亲,我们该如何是好?”高承嗣急切地问道。
高老夫人微微阖上眼,捻动佛珠的速度恢复了平稳:“等。”
“等?”众人愕然。
“对,等。”老夫人语气笃定,“等这‘青岛市’的船,是沉是浮!等他们这‘新政’,是真是假!等他们下一步的动作!
高家,闭门谢客,约束子弟,谨言慎行,静观其变!对外,只说是老太爷不在家,老夫人受惊病倒了,府中诸事皆由老身做主,概不见外客。对内……”
她看向管家高大福,“大福,你心思细,人面广。从府里挑几个机灵可靠、背景干净的旁支子弟,或是家生子。让他们……”
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让他们,去那些栖霞贼人招募吏员、工匠、学徒的地方……报名!”
“什么?!”高承宗差点跳起来,“母亲!这……这岂不是……”
“住口!”老夫人厉声打断他,目光如电,“慌什么?不是让你们去投贼!是去‘看’!去‘听’!去‘探’!把眼睛放亮,把耳朵竖尖!看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看看他们那‘亩产数千斤’是真是假!看看他们那‘参政议政’是戏台还是虎口!看看他们招募人手,是真做事,还是设陷阱!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高家要在这风浪里活下去,光缩在壳里发抖有什么用?得有人出去,把水趟明白了!”
她看向高大福:“明白了吗?挑的人,嘴巴要紧,胆子要大,心思要活络。只带眼睛耳朵去,别带心!记住,他们只是府里派出去‘看看营生’的下人,与高家本宗无涉!懂吗?”
高大福心领神会,深深一躬:“老奴明白!老夫人深谋远虑!” 这是留后路,也是埋钉子。
高老夫人疲惫地挥挥手:“都散了吧。记住,从今日起,高府闭门,诸事低调。天大的事,塌下来,有老身顶着。是福是祸……是祸躲不过,是福……也跑不了。”
她最后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与决绝。
众人怀着各自复杂难言的心情,躬身退下。厅堂内只剩下高老夫人一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她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长。
她再次拿起那份抄录的公告,浑浊的老眼盯着“青岛市”、“共同制定新政”这几个字,看了许久,许久。手中的佛珠,捻得飞快。
这份来自未知力量的“宣告”,像一块巨大的、带着棱角的陨石,砸进了高家这个古老而坚固的堡垒,带来的震荡,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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