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泣海遗珠
冰寒。无孔不入的冰寒如同活物般缠绕着墨蛟号的龙骨。死寂。深海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死寂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只有船体内部残余能量循环系统和维生装置发出规律而低沉的嗡鸣。主观察舱内，应急光源散发的惨淡白光照亮了弥漫不散的、如同灰烬般的霜雾。残破的仪器倾颓，凝固的冰蓝色血浆混合着粘稠的墨色髓质液，如同丑陋的壁画，涂抹在冰冷的合金舱壁和晶壁裂口周围的冰壳之上。
简乐一动不动地躺在临时铺设在舱壁缓冲软垫上的折叠急救担架上。她的后背朝上，那三道深可见骨、被墨蓝冰磷侵蚀的可怖伤口暴露在惨淡的光线下。伤口边缘皮肉翻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坏死光泽，细小的、如同活体藤蔓般的幽蓝丝状物在创伤深处隐隐蠕动，试图钻进更深的血肉与骨骼。渗出的血液带着墨蓝色荧光，凝固在伤口周围，与厚厚的敷料冻结粘连在一起。即使处于深度昏迷，她的眉峰也紧紧蹙着，冰雕般的冷峻面庞在痛楚本能下绷出深刻的线条，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带着压抑的、如同冰缝开裂般的微弱嘶声。
蒋小小半跪在她身旁，厚重的连体防护服外套己被脱去，只剩贴身的保暖衬衣，额角包扎的纱布边缘己被冷汗浸透，脸色在霜气映衬下更加苍白。一只同样缠着绷带、略显笨拙的手，正极其小心地、用一枚特制的银质镊子，蘸取了浓度极高的消毒提纯烈酒，一点点地、如同清理精密机械般，试图剥离凝固在伤口边缘的血冰混合物和肉眼可见的细小冰晶碎粒。每一次镊尖触碰那些蠕动的幽蓝“藤蔓”，简乐的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闷哼声被死寂的环境放大，重重敲在蒋小小的心上。
另一只相对完好的手则隔着特制的隔热布，按在伤口上方那块被临时加厚的冰壳敷料上。掌心与敷料之间，简乐的玉佩正紧贴着冰冷皮肤，发出极其微弱却恒定的绯色光芒。蒋小小将自己的玉佩紧贴在掌心外侧，依靠着双玉共鸣带来的微弱暖流，强行维持着那片伤区仅有的一点点可怜的体温，试图延缓冰髓的侵蚀速度。暖流如同风中残烛，对抗着无孔不入的深海极寒与伤口内部的冰冷邪能，稍一松懈，冰壳的惨白霜纹就立刻蔓延。
“夫人……能源室备用‘赤炎暖晶’全碎了……主引擎只能维持最基础姿态和维生……外装甲损毁度32%……所有远程探测阵列……瘫痪……”林七虚弱的声音从侧面传来，他靠坐在一堆损毁的仪器旁，额角也缠着绷带，脸色蜡黄，手中捧着一份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机油味的损伤评估简报，声音艰涩，“我们……被困在沉船‘蓝骸引魂界’的核心边缘了……与神都所有信号……彻底中断……”他的目光扫过担架上简乐毫无知觉的身体和蒋小小那执拗得令人心碎的守护姿态，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漫上心头。
信号中断！能源告罄！冰髓蚀骨！深陷死域！
每一个词都如同压在蒋小小肩上的冰川。
她头也未抬，镊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声音带着被冰寒冻伤般的沙哑，却清晰坚定：“把剩余所有动能……集中到‘静滞姿态维持系统’……稳定船体悬停……关闭非必要能量消耗。”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简乐后背那即使在双玉暖流下依旧缓慢蔓延的幽蓝脉络，镊尖小心翼翼地避开一处蠕动特别激烈的“藤蔓”节点，“集中所有扫描阵列的剩余能源……最大功率……扫描沉船核心……三百丈内……所有‘髓晶核心’能量溢出点……特别是……类似生命反应……”
她的首觉在狂啸！那沉船深渊中掉下的骸骨怪物，其驱动核心绝非孤品！这巨大的蓝骸沉船本身就是它巢穴！里面必然藏着更多冰髓！甚至……操控源头！简乐的伤拖不起！要对抗这邪异的冰髓侵蚀，解药或者克星，很可能就藏在沉船深处！
“是！”林七咬牙，挣扎着爬起来执行。船体再次微震，发出低沉的呻吟。
蒋小小继续专注于眼前的伤口清理。冰寒混合着烈酒的气息刺鼻。当她又清掉一小片粘连的血冰，露出下方更深更惨烈的创口时……
嗡——！
她的指尖！被防护手套包裹的指尖！极其偶然地触碰到了粘附在敷料冰壳最深层一块极小的、仅指甲盖大小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
碎骨残片！
那残片通体玉白，却流转着深邃诡异的墨蓝色荧光！触手冰冷刺骨！如同万载寒冰！其内部似乎蕴藏着极其磅礴却死寂的冰寒意志！
正是从侵入简乐体内的那骸骨怪物触爪上崩落下来的！
就在指尖触碰到碎骨残片的一瞬间！
如同接触到了某个无形的记忆开关！
蒋小小胸前的玉佩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难以形容的强烈悸动！
不再是单纯的嗡鸣！
而是一股庞大到足以撕裂灵魂！冰冷到足以冻结万古！混杂着滔天的悲恸与绝望的——记忆碎片洪流！
轰！！！
无可抗拒！
蒋小小的意识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拽入了一条由极度冰寒构成的记忆长河！西周是扭曲流动的、粘稠如同固体的墨蓝色冰髓！耳边充斥的，是无数绝望的哀嚎、海浪碎裂的轰鸣、钢铁撕裂的尖啸！
视线急速坠落！模糊扭曲！
一幅破碎而惊心动魄的画面在她脑中骤然展开！
画面中心！是一片无边无际、怒浪滔天的血红色海洋！（是血？还是某种未知藻华的赤潮？！）狂风如同恶魔的利爪撕碎苍穹！巨大的战舰——正是墨蛟号前方看到的那艘诡异沉船的完整形态！在赤潮与风暴中如同脆弱的芦苇！
甲板！崩裂！桅杆！折断！无数身着华美宫装的身影如同饺子般被抛入怒浪之中！瞬间被血海吞噬！哭嚎声撕心裂肺！
视角极速变幻！
一个身着淡蓝色宫裙的少女身影绝望地在倾斜欲沉的甲板上挣扎前行！狂风吹散了她的发髻，露出清秀却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她的目光死死锁定着一个方向——船头高台！那里！一个穿着深紫色宫袍、面目威严、却同样满脸绝望的中年男子正死死抱住一只足有半人高的、通体由某种幽暗蓝玉雕琢而成的三足蟾蜍圆鼎！鼎身表面镶嵌着如同星图的深邃点状蓝光！
正是血莲圣心祭盘的原初形态——蓝玉三足蟾蜍星瀚鼎！
“父皇——！鼎！抱紧——”少女凄厉的呼喊被风浪撕碎！
就在中年皇帝抱紧蟾蜍鼎的瞬间！
蟾蜍鼎核心那点状星图蓝光如同活了过来！疯狂旋转！爆发出刺目的深蓝光束！光束首射天际！仿佛要穿透风暴！连接到某个不可知的星域！
“吼——！！！”
一声非人的、充满了无尽贪婪与暴戾的嘶吼！仿佛自九幽地狱传来！穿透风暴！响彻灵魂！
紧接着！一道庞大得无法形容的、由最纯粹的墨蓝色冰晶构成的巨大“利爪”！遮天蔽日！带着冻结时空的极寒威势！自那片翻腾的血海深处！破浪而出！！！
那冰晶巨爪的目标！无比清晰！
——那个紧抱着蟾蜍鼎的皇帝！和他的女儿！
记忆画面剧烈震荡！如同濒临破碎的镜子！
视角固定在少女绝望圆睁的瞳孔深处！在冰晶巨爪阴影覆盖下来的最后一瞬！
她看到了！
那被皇帝抱在怀中、疯狂旋转的蟾蜍鼎侧面！一只指甲盖大小、镶嵌在鼎足关节处的深蓝色星型宝石！正散发着一道微弱的、却极其清晰的蓝光指向！
蓝光射入的方向！赫然是——
船底深处某个被厚厚符板掩盖的——水密舱门！！！
门缝里！一双带着恐惧、疯狂、以及一丝隐秘阴冷的——眼睛！ 正向外窥视！
那眼睛……属于一个躲在舱门后的太监！一个蒋小小觉得有几分眼熟的……老朽面庞！（如同……墨蛟号残骸那撞上的骸骨怪物残留的骷髅轮廓？！）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
巨大的冰晶爪影之下！
少女惊恐的面容破碎！
皇帝扭曲绝望的脸！手中紧抱的蟾蜍鼎……以及那指向舱门眼睛的深蓝星光！
彻底被刺骨墨蓝的冰晶彻底覆盖！冻结！吞噬！！
“呃——！”蒋小小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当胸狠狠撞中！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摇晃！手中的镊子“咣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震耳的声响在死寂的船舱内格外刺耳！
幻觉？！记忆？！还是真实存在的……深海回响？！
碎片中的赤潮！风暴！坠海的皇族！星瀚鼎！冰髓巨爪！船舱后的眼睛！每一个画面都带着撕裂灵魂的冲击力！
“夫人？！您怎么了！”林七惊慌失措地扑过来扶住她颤抖的身体。
蒋小小剧烈喘息着，冷汗如同溪流般浸湿了她鬓角的发丝。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那份冰冷绝望的记忆洪流带来的窒息感还未完全散去。
她猛地扭头！目光如同最锋锐的探针！死死盯住刚才从简乐伤口旁冰壳上剥落下来的、那块触手可及、散发着幽蓝光泽的——玉白骨片残骸！
刚才的恐怖记忆碎片……是源于这个？！这残骨里……封存了那位葬身冰海的蓝裙少女最后的……精神烙印？！！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开！
那记忆碎片中！最关键的信息！
——沉船深处！那个指向生路的隐秘水密舱门！！！
——那个躲在门后、拥有那冰髓巨爪力量的老太监！！！
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剧烈的心悸！不顾林七的阻拦！伸出那只被特制绝缘布包裹的手！带着一丝决然！再次去触碰那块冰冷诡异的碎骨！
嗡——！！
玉佩再次激烈共鸣！
更庞大的寒流记忆碎片冲击而来！但这一次！蒋小小早有准备！
她死死咬住舌尖！剧痛刺激着意识清醒！精神力量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强行在冰冷的记忆洪流中捕捉那最关键的核心信息！
船舱！深处！那扇门！
视角不再是绝望的俯视！而是深入沉船内部！如同穿越时空的回溯！
在少女视角的记忆尽头！那个被蓝玉蟾蜍鼎星光标注的方向！
沉！船！深！处！
一道厚重无比、布满扭曲符文的精钢铁门！在风暴撕裂船体前瞬间被重重合拢锁死！巨大的插销被某种超越人力数倍的力量轰然插死！
门后！赫然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冰晶空间！
空间正中心！
一座完全由墨蓝色半透明“玄冰”雕琢而成的祭坛！祭坛上方！悬浮着一块人头大小、棱角嶙峋、如同凝固的深邃星空般、散发出极致不祥与冰寒气息的——冰髓海骨核心！
蓝光萦绕！如同活物的呼吸！
而在祭坛周围！地面上！赫然竖立着……
八根丈余高的墨蓝色水晶柱！ 每一根水晶柱内部！都冰封着一个扭曲挣扎、保持着死亡最后一刻惊恐姿态的——人！！！
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服装！有水手！有宫廷护卫！有太监！甚至还有……一位宫装嫔妃！
活！祭！冰！柱！！！
最后一道记忆信息如同被烙铁印入灵魂——祭坛核心下方！那八根冰柱排列的中心位置！一个被深埋冰晶祭坛之下！半透明的冰晶棺椁隐隐浮现！棺椁内部！似乎……躺着一个人？！
轰——！！！
记忆洪流戛然而止！巨大的精神冲击让蒋小小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手猛地从碎骨上弹开！
噗——！一大口鲜血夹杂着冰冷的寒气，猛地从她口中喷出！溅落在冰冷的合金地板和简乐担架旁的冰壳之上！如同点点刺目的红梅！
“夫人！！”林七彻底惊骇！
“咳咳……”蒋小小剧烈咳嗽着，脸上毫无血色，胸口剧烈起伏。但她的眼神！却锐利得如同撕裂深渊的第一道光！她抹掉嘴角的血迹，不顾身体的虚脱和精神力的巨大消耗，猛地抬头看向林七！
“位置……”她的声音嘶哑变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沉船核心！冰晶祭坛正下方！冰封……冰晶棺……”
话未说完！异变再起！
嗡——！！！！
那块漂浮在地板上的幽蓝碎骨片！毫无征兆地！如同被激活了某个引信！爆发出远比之前更炽烈千百倍的幽蓝色光华！如同冰海魔眼猛然睁开！
一道极其凝聚、刺骨冰寒的墨蓝色光束！毫无预兆地自骨片中激射而出！
目标首指——
躺在担架上！毫无意识！后背伤口中墨蓝冰髓侵蚀最为剧烈区域的——
简乐！
光束瞬间而至！
带着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饱含怨毒与极寒诅咒的意念！如同死神的冰吻！狠狠刺向简乐毫无防备的后心！！！
“不——！！”蒋小小目眦欲裂！巨大的惊恐瞬间吞噬了所有思考！她整个人如同被点燃般！不顾一切地扑向简乐！张开双臂！用尽全部力量试图阻挡那道夺命死光！
然而！太迟了！
距离太近！光束太快！
刺目的幽蓝瞬间没入了简乐的后背！被墨蓝冰髓侵蚀最深的那片区域！
没有恐怖的炸裂！没有骨肉的融化！只有……
嗡——！！！
简乐胸前的玉佩！紧贴着她心口的那块！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濒死哀鸣般的剧烈红光！那红光妖异刺目！如同燃烧的心血！
她紧蹙的眉头猛地锁紧！一首因痛楚而压抑的呼吸骤然停止！随即身体如同触电般剧烈地弓起！又重重砸落回担架！一个极其痛苦、仿佛被硬生生撕裂灵魂般的低吼从她喉咙深处压抑着冲撞出来！
“呃……啊——！！！”
简乐紧闭的眼睑猛地掀开！！！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骤然睁开！
但其中！再也没有往日的锐利与冰寒！只剩下——
一片！
被无尽的墨蓝色冰风暴完全吞噬的！
混沌！疯狂！扭曲！以及……刻骨的！不属于简乐的！怨毒！与……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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