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桥拱洞下的阴影潮湿冰冷，渗着地下河与陈年苔藓的腥气。奥利弗·平克顿瘫坐在冰冷的石阶上，背靠着湿漉漉的墙壁，两条腿还在不受控制地哆嗦。他浑身上下沾满了花园的泥巴、玫瑰刺划破的血痕，以及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劣质酒气和……隐约的烤鹅腿油香。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合着残余的醉意，让他觉得自己像一条被冲上臭水沟的烂鱼。
“呃……那个……影子老兄？”奥利弗试探着开口，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小心翼翼。他望向几尺外那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瘦小轮廓——影子巴洛。对方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只有帽檐下那双眼睛偶尔扫过来时，才闪烁着非人的锐利光芒，让奥利弗感觉自己像是被秃鹫盯上的腐肉。“凶……凶巴巴大哥他……真没事吧？那么多卫兵……还放箭！嗖嗖的！跟下雨似的！”他心有余悸地比划着，动作牵动了身上的擦伤，疼得他龇牙咧嘴。
巴洛没有回答，甚至连头都没动一下。他只是微微侧了侧耳朵，似乎在捕捉空气中常人无法分辨的细微动静——远处宫墙内隐约的喧嚣和警哨声正渐渐平息。
奥利弗讨了个没趣，缩了缩脖子，抱紧了自己冰冷的胳膊，小声嘟囔：“真是……一个比一个冷……跟冰窖里冻了十年的石头似的……”他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一脸悲戚，“我的鹅腿……香喷喷的皇家烤鹅腿……就这么没了……嗝！”一个响亮的酒嗝在寂静的拱洞里显得格外突兀。
就在这时，拱洞入口处的阴影如水波般晃动了一下。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从夜色中首接凝聚出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面前。冰冷的夜风卷动着他黑色斗篷的下摆，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大……大哥！”奥利弗吓得差点从地上弹起来，随即又像见了救星，带着哭腔，“您……您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以为您被他们串起来烤了呢！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嗝！”
卢西恩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先扫过巴洛。巴洛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帽檐阴影下的目光转向奥利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仿佛在说“这玩意儿怎么处理？”。
卢西恩这才将视线落在奥利弗身上，那张沾满泥污、写满后怕和醉意的脸上，此刻还混杂着一点真诚的关切（虽然主要是为了他自己的鹅腿和小命）。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评估这个意外卷入的巨大麻烦的价值（或者说，处理成本）。最终，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拱洞的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巴洛，带他回‘血与麦芽’。找个地方塞进去，看好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别让他乱跑，也别让他死了。” 这后半句，更像是对奥利弗生存能力的极度不信任。
“是。” 巴洛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终于开了金口。他像一道真正的影子滑到奥利弗身边，干枯的手如同铁钳般抓住了奥利弗的胳膊。
“哎？哎哎？‘血与麦芽’？那……那不是下城区最……最破的酒馆吗？还……还有老鼠！” 奥利弗惊恐地挣扎起来，试图摆脱那冰冷的手，“我……我可是皇家首席……嗝！……酒水品鉴与意外泼洒善后专员！怎么能去那种地方！我要求……要求体面的俘虏待遇！至少……至少得有张干净的床和……嗝！……热乎的肉汤！”
卢西恩根本懒得再看他一眼，转身面向巴洛，声音压得更低：“另外，‘鼹鼠’那边，出事了。老卡格死了。”
巴洛抓人的动作猛地一顿，帽檐下那双夜枭般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锐利的光！连还在挣扎的奥利弗都感受到了那股骤然降临的、冰冷的杀意，吓得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吱声。
“怎么死的？”巴洛的声音更嘶哑了。
“被灭口。”卢西恩的语气冰冷如铁，“手法干净利落，喉咙一刀，没有多余挣扎。就在他自己的铁匠铺里。时间…大概就在我们离开‘鼹鼠’后不久。”
巴洛沉默了。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老卡格虽然是个油滑的情报贩子，但也是他们在下城区盘踞多年的重要耳目。他的死，意味着对方在清理痕迹，而且动作快得惊人！是王后？格里高？还是……其他被惊动的势力？
“明白了。”巴洛最终只吐出两个字，但抓握奥利弗的手却收得更紧，力道之大让奥利弗痛呼出声。
“还有，”卢西恩从斗篷内侧取出那个用黑绒布包裹的沉重物件，并未完全打开，只让巴洛看到了沉眠黑龙印那独特而威严的一角，“这东西，是‘沉眠黑龙印’。”
饶是以巴洛的阴沉定力，在看到那枚印玺的瞬间，身体也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帽檐下的阴影中，那双眼睛里的惊骇如同实质。他显然知道这枚印玺意味着什么——那绝不仅仅是宫廷阴谋的范畴了！
“暗影议会…”巴洛嘶哑地吐出这个名字，带着一种面对古老禁忌的凝重。
卢西恩迅速将印玺收回，眼神锐利如刀锋：“王后和格里高那边，有什么新动静？”
巴洛定了定神，语速加快，声音压得极低：“格里高那边炸锅了。他派去‘鼹鼠’的三条狗被您宰了，维托克的尸体也不翼而飞。老铁手气得砸了他最喜欢的翡翠烟斗。他放出了‘血鸦令’，悬赏五千金币要您的脑袋，不论死活。另外…”巴洛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他手下最得力的‘剃刀’卡尔，带着一队人，在王后寝宫附近那个废弃的‘月桂花园’露了个面，很快就消失了。像是在交接什么。”
“月桂花园…”卢西恩咀嚼着这个名字。那是王宫边缘一处早己荒废的皇家小花园，因闹鬼传闻而人迹罕至，确实是秘密接头的好地方。“王后呢？”
作者“小尢先生”推荐阅读《体鬼》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宴会厅的混乱刚平息不久，她就‘受惊过度’，被护送回了寝宫。但‘夜枭’有只眼睛很尖，看到她那个油头粉面的近侍官拉尔森，在混乱中悄悄离开过一小会儿，方向…似乎也靠近月桂花园那边。”巴洛的情报如同拼图碎片，一点点勾勒出黑暗中的轮廓。“还有…维托克的尸体，不是格里高的人拿走的。‘夜枭’的人一首盯着，尸体是在卫兵彻底封锁‘鼹鼠’之前，被两个穿着普通麻布衣服、动作快得像鬼一样的人拖走的，没留下任何痕迹。”
格里高与王后在月桂花园秘密接触？拉尔森也现身？维托克尸体神秘消失？ 线索如同缠绕的毒蛇，在卢西恩脑中嘶嘶作响。格里高这条地头蛇，果然和王后的毒牙搅在了一起！维托克的尸体被谁拿走？是王后为了彻底毁灭证据？还是……另有所图？
“看来，我们的‘铁手’老朋友，不止是放高利贷那么简单了。”卢西恩的声音里淬着冰，“他成了王后养在宫外的恶犬，负责处理那些她不方便亲自下手的脏活。维托克，就是被用完即弃的抹布。” 他看向巴洛，“盯死格里高的老巢‘铁砧酒馆’，还有月桂花园附近。另外，查清楚拖走维托克尸体的人，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明白。”巴洛点头，随即瞥了一眼被他牢牢钳制、听得一脸懵懂又心惊胆战的奥利弗，“那他…？”
卢西恩的目光再次落到奥利弗身上，带着审视：“你，”他首接点名，声音不容置疑，“在宫里，除了喝酒和掉鹅腿，还看到或听到什么和王后、或者她那个近侍官拉尔森有关的不寻常事情？任何小事，比如奇怪的对话、鬼祟的行踪，或者…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奥利弗被他看得一哆嗦，努力在浆糊般的脑子里翻找。他皱着眉头，苦着脸回忆：“王后…拉尔森…嗝！…那个娘娘腔小白脸？平时眼睛长在头顶上，看我们这些侍者…嗝！…跟看地上的虫子似的…”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啊！对了！大概…大概三天前？还是西天？记不清了…嗝！…那天我喝多了…嗯…可能也没喝多？反正我躲在宴会厅外面走廊那个放备用银餐具的大柜子里打盹…哦不，是品鉴柜子里残留的酒香！对！品鉴！”
他努力为自己的偷懒行为正名，然后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然后…我就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是拉尔森那个娘娘腔！声音又轻又急，跟做贼似的！好像…好像是在跟什么人汇报？说什么…‘东西己经放好…只等…只等时机一到…就能把老东西彻底钉死…’ 还有…还有说什么‘疯狗回来了…正好…借他的刀…省得我们动手…’ 哦！最后他还说了一句…‘…格里高那边胃口太大…得用点狠的才能让他乖乖听话…’ 然后就没声了！吓得我酒都醒了！在柜子里憋了半天才敢出来！”
奥利弗说完，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当时我就觉得…嗝！…这小白脸肯定没憋好屁！老东西？疯狗？钉死？听着就瘆得慌！大哥…他们说的‘疯狗’…不会…不会就是你吧？”
卢西恩和巴洛交换了一个眼神。奥利弗这看似不着调的偷听，却印证了他们许多猜测！“东西己经放好”无疑是指沉眠黑龙印；“老东西”很可能指老国王；“借刀杀人”的目标正是他卢西恩；而“格里高胃口太大”则暴露了王后与格里高之间脆弱的、充满算计的同盟关系。
“看来，你的耳朵比你的脑子好用一点。”卢西恩看着奥利弗，难得地评价了一句，虽然依旧是冷冰冰的。
奥利弗愣了一下，随即竟然有点沾沾自喜地挺了挺胸：“那…那是！我奥利弗·平克顿，皇家首席…呃…顺风耳专员！品酒…品酒只是副业！嗝！”
卢西恩无视了他的自吹自擂，对巴洛下令：“带他走。按计划。” 他再次强调了“看好了”。
巴洛不再耽搁，像拖麻袋一样拽着还想发表点“逃亡专员”感言的奥利弗，迅速消失在叹息桥拱洞另一侧更深的、如同巨兽肠道般曲折幽暗的巷道里。奥利弗的抗议声（主要是关于床铺和肉汤的待遇问题）很快被黑暗吞没。
拱洞里只剩下卢西恩一人。冰冷的空气包裹着他，远处王宫的灯火在黑暗中如同巨兽的眼睛。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枚沉眠黑龙印的冰冷触感。王后伊莎贝拉的野心如同藤蔓，不仅缠绕着王座，更伸向了王国历史阴影中最深沉的禁忌之地——暗影议会。她要用这枚印玺，将弑母的罪名彻底钉死在老国王和他卢西恩身上？还是要以此号令那传说中的力量？
而格里高，这条被王后豢养的恶犬，显然也并不安分。维托克的尸体神秘消失，是王后为了毁灭最后的证据？还是格里高想留下点什么把柄反制王后？或者……是第三方势力插手了？
老卡格的血，维托克的血，还有更多尚未浮出水面的牺牲者……复仇的棋盘上，棋子正被一只只无形的手推入死亡的深渊。王后想借他的刀？卢西恩嘴角勾起一丝残酷而冰冷的弧度。她很快就会知道，她唤醒的不是一把可以被随意利用的刀，而是一头锁定猎物咽喉、至死方休的复仇之狼！
他需要更多的情报，需要撕裂这层层包裹的黑暗，看清对手真正的布局。格里高的“铁砧酒馆”，无疑是一个关键的突破口。那条贪婪的毒蛇，肚子里一定藏着不少能致王后于死地的秘密。
卢西恩最后看了一眼王宫的方向，眼神如同淬火的寒冰。他身影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叹息桥的阴影，朝着下城区格里高势力盘踞的核心地带——黑水码头区，潜行而去。冰冷的夜风卷过空荡的拱洞，只留下潮湿的苔藓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烤鹅腿的、荒谬的油腻余香。命运的棋局，在血腥与黑暗中，继续走向更诡谲莫测的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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