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冥都战场。
朔风卷地，割面如刀。残阳似血，涂染着这荒凉古战场，映照出遍地断戟残甲。浓重血腥气息凝滞在凛冽寒气里，仿佛连风也冻僵了。
一位将领立于这狼藉之间，身披玄甲上遍布刀痕箭孔，冷风卷起甲胄缝隙间凝固的深色阴气，寒意如细针扎入骨髓。
视野尽头，一队人马缓缓移近，玄黑华盖之下，御辇无声碾过冻土上僵硬的魂体，终于停在不远处。北帝缓步而下，年轻面容在暮色里显得模糊，只有那身刺目的明黑龙袍在灰暗天地间灼烧着我的眼。
“尊主。”将领单膝触地，声音干涩如砂砾摩擦，头颅沉重低垂下去。
“李将军，”他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司的江山，有一半是你打下来的。此战之后，冥都可定矣。”他目光并未落在将军身上，而是投向远处战火未熄的余烬，黑烟扭曲着升腾，仿佛无数不甘的亡魂在无声呐喊。
“隶，幸不辱命。”将领沉声回答，铠甲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冷风灌入脖颈，激起一阵无法抑制的咳嗽，喉间腥甜上涌。阴气体内翻腾，强行压下，齿间却己尝到了铁锈味，只得悄悄咽下。
“幸不辱命？”皇帝终于收回目光，落在将领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穿透力，“司听闻，此役惨烈，将军亲率死士凿阵，身被十余创……”他的视线，锐利如鹰隼，扫过我胸前甲叶上一道最深的豁口，那处凹陷，距离心脏不过寸许，铠甲内里凝结的阴气早己僵硬如铁。
“皮肉之苦，不足挂齿。”将领微微挺首脊背，肋间一阵剧痛袭来，眼前猛地一黑，几乎站立不稳。将领紧咬牙关，硬生生将眩晕压了下去。
北帝不再言语，只沉默踱步，靴底踏过焦黑泥土与半埋的断刃。他俯身，竟从一堆破碎的甲胄间拾起一柄断剑。剑身沾满黑褐泥污血渍，寒光早己被磨灭。
他掏出明黑丝帕，极其缓慢、细致地擦拭着断口处残留的暗黑，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稀世珍宝。雪片开始零星飘落，无声无息地覆盖着这片死寂的修罗场。
“将军，”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风雪中异常清晰，“你说，这柄剑，随它的主人征战多年，饮魂无数，为何偏偏在功成之日……断了？”他的目光终于从断剑移开，紧紧攫住我的双眼。
风雪渐密，雪片落在甲叶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远处，几只饥饿的乌鸦扑棱着落在尸堆上，喙与骨肉摩擦的“笃笃”声，在这死寂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敲打着紧绷的鼓面。
将领深吸一口彻骨的寒气，肋间剧痛再次尖锐地袭来，几乎令人窒息。将领强自稳住气息，声音嘶哑低沉：“尊主，剑终有断时。”
他轻轻“哦”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带着一种刻意的玩味。他缓步走近，明黑袍角扫过冰冷的雪泥。风雪更大了，吹得他衣袂翻飞，几片雪花落在他年轻却深沉的眉宇间，瞬间融化，留下点点湿痕。
“是啊，剑终有断时。”他重复着我的话，眼神深不见底，仿佛寒潭，“再锋利的剑，也终有入鞘之日。将军以为，这柄断剑，该如何处置？是……重铸？还是……就此封存？”他掂量着手中冰冷的断铁，那沉重似乎也压在了我的肩上。
将领缓缓抬起手，探入冰冷甲胄的暗袋深处。指尖触碰到那坚硬冰冷的半片青铜虎符，其上的纹路早己被无数汗水与阴气浸透，磨得光滑无比。
将军用力将它攥在掌心，冰冷的棱角硌着体肤，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将领深深吸进一口混杂着血腥与硝烟的空气，再次屈膝，单腿重重跪落在冻得硬如生铁的泥地里。双手捧起那半片虎符，高高举过头顶，青铜在雪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尊主，”声音冲破喉咙，带着风沙磨损后的粗粝和一种沉船坠石般的决绝，“此符，该归库了。”
北帝没有立刻伸手。他只是低垂着眼帘，目光长久地落在那半片虎符上，仿佛在审视一件极其陌生又极其重要的器物。良久，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虎符冰冷的表面，拂过上面深刻的铭文，那动作轻缓得如同触摸易碎的薄冰。
“库？”他唇角似乎牵动了一下，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将军所言极是。库中……自有它的位置。”他终于稳稳接过了虎符，紧握在掌心，目光却越过我的肩头，投向风雪弥漫的远方，投向那刚刚踏平却依旧弥漫着阴气与焦糊味的广袤疆土。
“只是，”他的声音陡然转沉，如同从地底深处传来，每一个字都裹着沉重的寒意砸落在风雪里，“江山初定，西野犹闻豺狼之声。司的武库，岂容空置？”他猛地一扬手，那柄沾满血污的断剑，划过一道暗哑的弧线，“噗”地一声，精准地投入了旁边一堆尚有余烬、冒着缕缕青烟的火堆之中。
焦炭被砸开，暗红的火星猛地爆裂开来，如同无数细小狰狞的眼，在浓烟与飘雪间狂乱地升腾、明灭、飞舞，瞬间照亮了他年轻的脸庞。那跃动的光影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疯狂跳跃，似有无声的惊雷在其间酝酿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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