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指挥使倒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听属下禀报，林苍柏在青山村的旧识拜访，立刻将人放进衙门。
让灵惜意想不到的是，若风那骚包竟坐在榻边，用压舌板抵着林苍柏的舌根喂药。
“你怎么在这？！”
若风放下药碗，抖落整理粉色宽袍，如同幽怨的小媳妇般瞅着灵惜道：“我若不在这，他早死透了。你医术比我高超，来试试吧。”
灵惜望着林苍柏毫无血色的脸，也没空管若风在此的目的，忙执起手腕摸脉。
体内毒性虽被压制，却并未解除。
能快速压制毒素，给解毒提供时间的药方，唯有灵医峰的百灵散。
“你喂他吃的百灵散。”
若风挑眉点头，更加幽怨：“嗯呐，百灵散是我身上所留的唯一一点了，全给他用了。”
百灵散是用近百种药材配置，每位门中弟子手中皆有一瓶。
但配方只有长老们和正统血脉的灵字辈继承人知晓。
若风被通缉，手中剩下的百灵散算是最珍贵的东西了。
他竟舍得给旁人服用。
灵惜目光灼灼的盯着若风，问他：“是二皇子派你来的？”
若风摇头。
“你所图什么？”
若风打哈欠。
“你因何被通缉？”
这次若风没有敷衍，而是认真回望过来，嘴角勾起反问：“被师门通缉，还能为了什么，违反门规呗。我不过是救了三五个可怜的穷苦孩子，未收诊金，未上报而已。”
他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内含讽刺意味。
每一个出师的弟子都要进行下山历练考核。
考核途中所赚诊金，所得收获，所知感悟，每一项都得细致不漏的记录在册，上报给长老们轮番审核。
灵惜被害之前，本就已经出师，在为下山做准备。
不过她的历练非寻常可比，而是为了继承峰主之位。
所以考核的准备繁杂，时间拖的久了些。
久到她都死了一回。
刚刚又从二皇子府逃出来，被二皇子收为门客的若风自然抱有怀疑。
若风像是看穿她心中顾虑，撩了撩鬓角碎发讪笑一声：“二殿下不保我，我还不能自寻出路了。说起来，你这位贴身侍女与二殿下的亲近关系，非我可比，你又为何来此。”
灵惜顿时被动起来，不敢去看张指挥使投来的锐利目光，转而把立在门口佝偻着腰的老梁拽到近前。
“这位是林苍柏在青山村相依为命的阿爷，老梁。”
其余她并未多说，只将老梁按坐在榻边，帮他们爷孙俩相聚。
老梁低着头，一双干农活磨出的粗糙手掌试探的握住林苍柏的，轻轻。
灵惜看的眼眶发热，忙跑到桌边开始写接下来要用到的药材。
若风悄咪咪挪过去，伸长脖子偷看。
一页纸未曾写完，衙门内却被迫热闹起来。
二皇子大驾光临，身边两排身穿甲胄的护卫队，铿锵的把手中长枪戳在院中石板上，崩出一片片火花。
皇子殿下来衙门，门口守卫不敢阻拦。
灵惜听到动静抬头便见二皇子那张阴沉的脸，手一抖，黑浓的墨汁糊了半页的纸。
二皇子貌似只瞥了她一眼，随即变脸似的冲张指挥使笑。
“呵呵呵，张大人，深夜叨扰。不必多礼，我就是来接府上几个不懂事的回府的。”
视线扫视一圈，如刀子刮过。
灵惜脸颊发木，若风低头猫腰降低存在感，老梁直接跪趴在地，抖的像筛子。
张周正拱手行礼后，直直望向二皇子身后。
符乙依旧着暗红劲装，腰间配一圈暗器袋，笔直如松的站立着。
张周正视线下移，落在符乙踩在地板的黑靴鞋面上，停顿两息的时间。
“殿下若为私事，臣有个请求，不知殿下可允。”
二皇子自顾自寻个圆凳坐下，正和灵惜面对面。
他语气随意，指尖敲击桌面：“说来听听。”
张周正挪动脚步，站在灵惜身边，面对二皇子，再次拱手：“殿下府上人才济济，能屈尊为臣侄儿诊治，人命关天，殿下仁心体恤，臣感激不尽。”
张周正平日里最鄙夷的便是恭维，如今也弯腰屈膝，只希望二皇子能容一个救治的时间。
他这句话说的生硬，艰涩，还有一股不能忽视的正气存在，更像是在逼宫。
二皇子敲击桌面的指尖顿住，神色内敛，半晌不语。
在这屏气静谧的房间内，灵惜奋笔疾书的动静被无限扩大。
唰唰唰唰…
若风大着胆子探出头来，惊的瞳孔剧烈收缩。
好家伙，好猛的药量，整整两页纸。
等等，还有第三张？！
只见灵惜唰唰唰写到：第一副药外敷，第二副药内服，内服之前寻猪一头二百斤最好，猪服后一个时辰内恢复饮食，可给伤者喂下，若猪不能恢复进食，药量减半。
写完不等墨迹干透，抓起便扯开张指挥使胸前衣襟塞了进去。
然后两只小手背在身后，歪头朝着二皇子眨巴眼卖萌，一副我可乖可可爱的表情。
若风暗叹一声学到了，但不敢有样学样。
二皇子站起身摊开手掌，灵惜慢吞吞挪过去，将自已的小手放进掌心。
“回府。”
灵惜亦步亦趋，老梁爬起来紧随其后，远近适宜。
若风低声叫张指挥使。
来救人的时候，他可是与张周正谈好了条件的。
张周正帮他去宫里请命，聘他为朝廷所用，给官职，助他摆脱灵医峰的通缉。
张周正自然要信守承诺，于是第三次拱手道：“殿下，臣已答应若医者，天亮便进宫为其请旨入朝为官…”
“那便留给张大人用吧，若风在我府上调教多时，甚是得用。张大人，今后常来往。”
二皇子的声音渐行渐远，张周正的脸色却越来越灰白。
都说他张周正刚正不阿，在朝中不曾站队，与皇子间无丝毫牵扯。
他若留二皇子府上昔日门客，再说与皇子无来往，有谁人会信。
他不怕风言风语，可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刑稽署不能被他抹黑，他每桩断案也不能因此被质疑是否公允。
可，君子一诺，怎可反悔。
“哎呀，指挥使不必为难，医者救人乃举手之劳，可不是为了挟恩图报。您放心做您的官，我啊，去找我的道了。”
若风粉袍随夜风飒飒飞舞，转眼消失在刑稽署衙门口。
不出意外的，在长街拐角遇上倚墙而立的符乙。
书林毓秀牌匾下的书房内，灵惜抗拒咬唇。
二皇子第三次拍了拍大腿，示意灵惜坐过去。
老梁还在磕头认罪：“奴听个只言片语，忧心奴那捡来的便宜孙子，这才自作主张求到伶姑娘面前，奴错了，殿下饶命。”
二皇子张口欲发落，灵惜嗖一下跳过去，重重坐在腿上。
“殿下，阿爷救过我的命。”
两条小胳膊环住二皇子肩膀，示弱祈求的嘟着嘴，眨巴眼。
灵惜腹诽：就当二皇子是师傅他老人家，哄着呗。
二皇子很吃这一套，抬手刮刮她圆润的鼻尖，嗯了声，打发走老梁。
若风被符乙拎小鸡似的扔在地上。
“跪下。”二皇子突兀的沉声喝道，将离得近的灵惜吓了一跳。
回头见符乙板板正正跪下，顿觉莫名其妙。
二皇子开始解腰带，灵惜更是心肝胆都在颤。
她心中忙给自已做铺垫：皮囊不是我的，没事没事，人命比清白要紧。
二皇子将手中崭新的腰带扔过去，砸在符乙脸上。
“可知错。”
符乙双手捧好腰带，低头认错：“属下知错。”
灵惜松了口气，原来不是要睡她。
“你二人互罚，腰带未断不许停。”
二皇子丢下这句话，抱起灵惜来到一面书架前。
书架向内敞开，露出烛火绰绰的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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