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定在五月底，所谓媒人六礼，也都一一过了，只是成亲当日，下了大雨。
初来乍到，我们都没认识什么好友，再加上父亲与葛伯阳在军中行走，疏于打点邻里关系，所以并无宾客上门，除了帮着办事的，出席的只有父亲和葛伯阳。
太守派人冒雨而来，送了贺礼，恭贺方武先女儿大婚。
次日，我整理贺礼，却见太守送的竟是金玉玛瑙的礼具一套，丝绸锦缎数匹，另有银钱若干。
我问父亲，“郑太守为什么送这么重的礼？”
他说原本是熟识，又是娘亲本家，应该的，要我安心收下。
杨替倒是无动于衷，一副见多了好东西的样子。
婚后两个月，轻易不受波及的鹤亭县和祥城，也都进入了征战范围，战事越加剑拔弩张，鹤吟郡年满十八岁的男子都被征兵入伍。
萧柘铁了心要拿下鹤吟郡，郑太守再不能偏安一隅了。
杨替向我辞别，主动要去鹤亭的营里做军医，“只是做军医，不是别的？”
他武艺高强，又在萧国受过训练，我不太放心。杨替却说只是军医。
怀疑，但又没有办法，只得叮嘱他：注意安全，得空了一定要回来。
医馆开了三个月，又关门了。
杨替一月回来一次，他一进家门，我就扑到他的身上，紧紧抱着，生怕他瞒着我上了战场，突然没了。直到闻见他的衣服上浓郁的药草气息，我才安心。
有一日，我从他身上闻到隐约的血腥气，便扒开衣服查看。
他像是知道我心中所想似的，主动扒开衣服，告诉我他没有受伤，没有上战场。只是最近一战伤亡众多，他帮着处理残兵伤将，沾染了血腥气。
我终于放下心。
“你不去跟着打仗便好，现下你不是一个人，我也不是一个人，我们还有个孩子，你不能像过去那样，净做些危险的事。”
他说好。
可我前一天才搂着他入睡，后一天就听说他死了。
父亲从邻县赶回来，说杨替命不好，第一次骑马出去，敌军就射了带着火药的箭矢，他被迷了眼，让人砍下马。
火箭在人群中嘶鸣，烟雾缭绕，马群受了惊吓，他倒地不起，被马踩死的。
我听的有些失神，总觉得这不像杨替。
他不贪生怕死，但也从来没想过建功立业，他只是想和我一起过清淡普通的日子，怎么会上战场杀敌呢？
葛伯阳听了父亲的话，一点不觉得惋惜，反而大声称赞，“杨老弟是个好汉，冲入阵中，一刀一个，拿了十几条命，对方将领看不下去，那箭矢就是冲他来的。
你是不知道，都倒地了，还杀了好几个呢。十分勇猛。”
我听他这么形容，突然心疼难过起来，杨替他那么拼命，不可能是为了他自已。
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
见我捂着肚子掉泪，葛伯阳又大言不惭，“这有什么好哭的，人嘛，总要死的。你死了丈夫，我死了夫人孩儿，正好凑一对，这不是刚好？”
我不理他，他还去问父亲，“方大哥，你说行不行？我还不到四十，活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葛伯阳总说疯言疯语，连我爹也觉得他疯了。
双方僵持几个月，皆死亡惨重。
十月中旬，北州开始进入冬季。忠武将军下令，放弃攻打尚县，转而从祥城开始，全力进攻鹤亭县。
我又一次看见血流成河的场景。
鹤亭县附近水域，有稻田、河流、湖泊，平常有白鹤、白鹭歇脚觅食，秋冬季，它们南飞迁徙，可我却见留下的几只在红水里下脚。
浆洗衣物的木盆从手中跌落，我和星铭再一次相见。
他亲自带兵，越过白河，到了鹤亭。
郑太守重点防备城门，却忘了白河。
他见我大着肚子，挥退手下，独自与我相处。突然之间，我内心平静，没有一点惧怕。
“还是杨替的？”他指着我的肚子，异常平静的说。
我知道他仍把果仁儿当做杨替的女儿。
当天晚上，郑太守被人射杀，父亲瞅着复国无望，自绝于太守府。
葛伯阳临危受命，自称葛太守。
第二天，他领兵与星铭对峙，要把我要回去。
星铭不允，除非葛伯阳立即投降。
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葛伯阳单独见我。
“你的薛郎终于来了，再问你一次，嫁不嫁我，不嫁可要跟他走了。”
他说我才来鹤亭，他就回到都城成亲了，贵妃做主，娶的是圣上的外甥女儿。
“十六岁，脾气大的很，成亲三天，就拿鞭子把你薛郎抽了一顿，所以才被封了忠勇将军，来了祥城。”
他说星铭又成亲，他们早就知道了，父亲知道，杨替也知道。
“不过成亲了，倒也没忘了你，他对新夫人说了，有一爱妾，已经生了长子，所以新夫人恼怒，他被打了也不还手。
你若跟他走，往后可要在那脾气大不容人的将军夫人手下讨生活了。”
说完这些，他就把星铭叫进来，要我在他俩中间亲口说，现在是谁的夫人，怀的是谁的孩子。
我说不出口。
星铭即便不成亲，我也不想跟他回去，更何况他已新娶了夫人，我又嫁了人。
可偏偏杨替死了，父亲死了，我又孤身一人，扛着个大肚子。
葛伯阳又是疯子，不管选谁，我都没有好日子过。
“如你所见，我和他五月底成的亲。”
见我拉着脸一说，葛伯阳顿时喜笑颜开，眉飞色舞，一张糙脸更难看了。
星铭不信，毕竟我曾无数次当着他的面，大骂葛伯阳，如今却说和他成亲了，还有了孩子。
他怎么会信！
“你不信也没办法，女人就喜欢我这样有男子气概的，不爱你这种小白脸。”
葛伯阳围着星铭转圈，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听说你爹新娶的夫人也是，你应该知道啊。”
生了及星，心姨成了薛将军的继室，虽然引了贵族阶层一大波嘲笑，但将军的地位在那摆着，也没人当面说什么。
星铭压抑着怒气，似乎下一刻就要爆发。
葛伯阳够疯，所以什么都不怕，见星铭心里不痛快，反而去拍他的肩膀，
“男子汉大丈夫，心胸开阔一点，当年你害得我夫人难产而亡，一尸两命，今天拿夫人孩子赔给我，这不是和和美美吗？”
说起和和美美，葛伯阳又不住的感叹，“哎呀，正好你们想把鹤吟郡改名和州，那我不就是和州太守…刺史，多应景啊！”
下一刻，两人搂着在地上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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