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没什么变化，眼里没有悲伤也看不出：“她应该是来自水乡，嘴里时常念叨着‘清河两岸柳鸣蝉，直到焦陂不下船。’后来年纪大了，什么也记不住了，常念叨得两句诗，只剩下清河二字。”
“冷宫以前有很多废妃，有的是真傻有的是装傻，她们都想弄死我，只有嬷嬷和她护着我。”
“有一年冬天，太冷了，一连好几天都有人被冻死，她把披了一辈子的披风给了我，和我讲起她家乡的月和她记忆里的那条清河，她说每到夏天月满时，天上的月亮就像颗大珍珠，照得家门前的清河银光丝带，熠熠生辉....”
余清河发觉自已话太多了，再次看向冯珍珠时，对方眼里澿着泪，瓷白脸颊上挂着泪痕。
“你...珍珠，你怎了？” 余清河从未有过地慌张：“别哭，别哭啊——”
“我没事儿...你继续说。” 冯珍珠吸了吸鼻头，用袖口抹了抹脸，平日衣袍配饰都极为讲究金贵，金丝银线滚边，宝石玉扣镶嵌兽鸟花纹图。
带着宝石的袖口往脸上一抹，泪痕没擦干净，瓷白肤色泛出一道道小红痕，不觉着痛，冯珍珠没察觉到，
余清河手莫名伸了过去，带着剥茧地指腹轻轻摩过冯珍珠脸上泪迹。
两人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
冯珍珠自小被人伺候惯了，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只是疑惑：怎么不拿条帕子。
“你能用帕子给我擦脸吗？” 话一出，余清河仿佛才回过神，看了看自已伸出去的手，又看看了看哭得眼角发红的冯珍珠。“你说什么？”
“你手刚拿过汤匙还抓过大鸡腿。” 冯珍珠如实说。
“嗯？....呃....对不住，对不住...我...我不知道怎么就...就...” 慌乱解释，想在说点儿什么，却看到冯珍珠从袖口袋里掏出一件帕子，塞到他手上：“碧儿今早备的，新的，送你了。”
余清河卷起五指，把帕子拽进手心：“那...我再给你擦擦，另一边眼尾还有点儿。” 说着用手指向冯珍珠眼尾。
“不用了，等会儿我去洗脸。” 冯珍珠了解自已，现在擦了也没有：“你接着继续啊？”
“继续？”
“嗯...你还没讲完老太妃后来怎么样了。”
余清河没想到有人喜欢听这种呼天抢地的后宫故事，更没想到有人居然能听着哭了起来。
【和珍珠对比，自已的确冷酷无情】
“第二天，她就被冻死了，死前还面朝南，南边是老太妃的故乡。” 余清河手里折叠着帕子：“再后来，他们发现了我，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招我入殿，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自已父亲，他高高在上坐在九龙戏珠的龙椅上，阴沉着脸问我叫什么名字。”
“是不是很好笑。” 余清河自嘲道：“竟然有父亲问儿子叫什么名字的，我没有名字，但那一瞬脑子里突然冒出清河二字，于是顺嘴说了。”
“遂蜀帝子嗣运不太好，小皇子们才到咿咿呀呀学语年纪，可能是他觉得子嗣上被其他九国比下去了，所以每当有外使臣前来，他都会把我从冷宫叫出来，换身皇子该有的行头，坐在宴席末端当个陪衬...”
余清河像是讲别人故事一样，把自已这十八年道了出来。
十八年太难熬了，所以他已经忘了很多很多....
曾经无数个夜里他都生出了一死百了的想法，准备迈出最后一步时，眼前总能浮现老太妃给他戴披风、嬷嬷给他喂吃的...
冯珍珠的确了解自已，他去过冷宫，此刻，随着余清河话语，仿佛亲眼看见了余清河这十八年来艰苦绝望的日子。
比小猫猫惨多了。
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冯珍珠眼泪又止不住掉了出来。
余清河说不下去了，用叠成四角方块帕子轻轻给冯珍珠擦掉泪珠：“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别哭了，好不好——”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能立马让冯珍珠不掉眼泪，余清河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得到。
“我去洗把脸，你...你记得把汤喝完。” 冯珍珠起身准备去洗脸。
余清河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帕子过水，拧干，小心翼翼擦脸，余清河宛如在擦拭珍宝般，不敢多用半分力。
“好了。眼尾还有些红。” 擦完脸，余清河目光停在眼尾说道。
冯珍珠现在才想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能哭鼻子，毁形象！
掩饰尴尬地咳了两声：“你去吃东西吧。”
“不会再哭了吧？”
“当然不会。” 冯珍珠拔高音量：“方才就是...就是情绪上头难控制...平日小爷不是这样的。”
余清河露出了浅浅笑意，然后点了点头：“那我先出去了。”
冯珍珠朝他潇洒摆了摆手。
等余清河走后，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连名字都带着大大地惨字。
冯珍珠在心里把遂蜀帝大骂了一场，并且发誓要救下余清河另外半条命。
他出来后，特意检查了一遍余清河有没有喝完汤。
都喝了，真怪。
“珍珠。” 余清河叫他。
“嗯？”
“西街我不去了。” 余清河顿了顿：“你也别去招袖楼了。”
这两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冯珍珠想了一圈，去招袖楼不是你想骄奢淫逸一把嘛——
行吧，小可怜，本公子不与你计较，不去就不去。
“行啊，反正天儿还下着雨。” 冯珍珠扫了一圈：“你要不躲躲，我让人进来收拾一下。”
余清河点点头说好。
冯珍珠打开大门，朝院外高喊：“孩儿们，快进来伺候爷爷了——”
管家带头，指挥着小厮们好好地把房间打扫一遍，冯珍珠是极爱干净之人，他的房间边边角角每日都得打扫一遍，这次破天荒三天每打扫，可不敢马虎。
“小少主，最近胃口变好了。” 老管家看着七八碟菜盘子空空如也，旁边还放着三盅汤罐，一个人，吃出两个两副碗筷，还得是这小祖宗。
“你少管，本少爷要秋食烤栗子，花茶都给爷备好，后厨滋补老参也别断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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