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萧索的冷风骤然升高，陈攸那话的后半句彻底隐入茫茫沙漠。
问完问题的下一秒，陆思源没有任何犹豫，也不再等待陈攸的回答，似乎从来就没有真正在意过她在说什么。
手腕倾斜，整瓶碘伏直接倒入女孩伤口。
深褐色液体与猩红色血液混合，看着都痛。
陈攸手指蓦地拽紧，狠狠为毫不知情的女孩捏了把汗。
消毒之前，陆思源就将女孩的身体再次放倒，平躺在主驾和副驾的座椅上。
火光照不到副驾驶，女孩的脸也看不太真切。
两人的目光都专注落在被子弹射入的伤口上，所以没有看见女孩眼窝滚落的泪珠。
不过就算看见，大概也不会在意。
"你打算这样取出来？"
陈攸趴在门边一瞬不眨地看着陆思源动作，神情已经从不忍变成了惊讶。
不开刀直接用镊子把子弹取出来，你以为这是什么解压小游戏吗？
除了一句艺高人胆大，她实在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
"没有手术刀，难道用那把军刀吗？"
"再说了，我们手上没有麻醉剂，开刀她只会更痛。"
子弹射入口在小腹偏下，完美避开了所有重要器官，所以陆思源才会出此下策。
况且射入的程度不深，完全可以当作一个脓疮来处理。
想到这里，她斜瞟了眼挂在后视镜上的防弹背心，相同位置那儿有一个小洞。
编织线早就被子弹的巨大威力炸得四散开来，黑森森的洞口仿佛诉说着当时的情况有多危急。
如果没有这层防弹衣的保护，女孩又这么瘦，肯定早就被子弹射穿身体，当场毙命了。
陈攸无言，她知道陆思源说的都是事实。
眼下除了直接取，确实没有别的办法。
可常人都难以忍受的疼痛，放到一个看起来只有不到二十岁的女孩身上，痛苦只会加倍。
陈攸不断警告自已，她可不是心疼，只是不想让人死在小队的车上。
以后开出去，得多晦气啊。
所以她清了清嗓子，用不耐烦的语气说：
"算了，我来给她取，你跟她说会话，转移注意力。"
说完还不忘一把拂开陆思源戴着手套的手。
陆思源倒没多说什么，只是站直身体，深深看了眼陈攸，快速让开位置。
摘下手套和口罩，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庞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失真。
"那你快点，她坚持不了多久了。"
陈攸的要求无异于手术台上换主刀，正常情况下，这必定是不被允许的。
再加上女孩没有麻醉，每过去一秒，她的生命就流逝一分。
陆思源之所以这么爽快就答应，大半原因是她清楚自已的精神状况有多差，连指尖都止不住颤抖。
在生命面前，她从不逞能。
拉开副驾驶的门，想了想她干脆蹲在门前，眼前的女孩满头大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连连落下。
发丝也湿了大半，黏在额头上，整张小脸苍白无力。
张了张嘴，陆思源移开目光，紧盯着陈攸的手上动作，说："有时候还觉得挺巧的，能在这么大一块地方遇见自已国家的人。"
话锋一转，她看似无厘头地问："你有个姐姐吗？"
陆思源不是没话找话，她回想起遇见女孩时从她嘴里听见的那声呢喃，是"姐姐"吧？
其实她也不太确定，当时热昏了头，没有仔细去听。
投向陈攸手部的目光逐渐变得恍惚，陆思源突兀地轻笑一声："其实我也有个妹妹。"
陈攸取子弹的手蓦地一顿，随后诧异抬头望向对面半张脸都隐入黑暗的人，瞧不清她的神情。
这是自小队成立以来，陆思源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已家人。
但陈攸没有过多留恋，很快便埋下头继续专注手下。
"不过我妹妹....."说到这里时，陆思源停了一下，她转头透过车窗玻璃望向茫茫无际的沙漠，玻璃上倒映出的火光刚好照射在她看似平静的双眸上。
要是陈攸，肯定会发现她眸中泛起的涟漪，那代表着悔意。
每每有人死亡，陆思源都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不大的声音将事实陈述出来，短短三个字，却仿佛写满了痛苦，而说话之人的声音却平静的出奇。
"她死了。"
同一时间，狭小的车内因为车门大开，伴随着风声，子弹与金属碰撞发出"砰——"的一声。
陈攸抬起手肘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水，随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而那颗射入女孩体内的子弹，则被她放进装医疗垃圾的铁盒内。
短暂的停歇过后，陈攸继续埋头忙碌，她还要给伤口包扎。
与此同时，陆思源借助愈发微弱的火光，低头打量身前的女孩。
许是因为难以忍受的疼痛，加上碘伏和酒精带来的刺激，女孩正紧闭双眼死死咬住下嘴唇，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却固执地就是不肯叫出声。
陆思源无声地叹了口气："如果忍不住了，就咬住它。"
说完，她从副驾驶的储物柜中取出毛巾，递到女孩嘴边。
手臂在半空中僵持许久，毛巾也没有送出去，陆思源蜷缩手指，遂收回了毛巾。
她可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习惯。
那边陈攸的收尾工作也做的差不多了，放松下来后，体感温度急剧下降带来的寒冷越发明显，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累死累活救个白眼狼，到底图什么。"
嘴上却不饶人，想要将这一天积蓄的怒气全部发泄出来。
陆思源静静听着她骂人，似乎默许了。
良久，她支起火把在吉普车周围寻找起之前女孩被打掉的手枪。
因为风的作用，沙子一直在不停运动，仅是这一会功夫，手枪就被埋进漫漫黄沙中，但还是被陆思源如愿找到了。
取出弹夹，里面竟然是满满的十发子弹。
陈攸正打算用麻绳重新拴住女孩的两只手，见状从驾驶位把头伸出来，看见那把手枪时，一扫面上的不满，双眼放光。
"有多少子弹？"
陆思源如实说了。
"我靠，发达了发达了。"
越是贫瘠落后的土地上，就越需要真理，这下以后出门腰杆子都能挺的更直了。
陈攸怎么可能不高兴，给女孩上绑的动作都温柔了不少。
哪知陆思源这时却突然说："把她左手绑在车顶扶手上就行了，别动右手。"
陈攸当然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女孩右手臂上还有刚缝合好的伤口，若是裂开再感染，神仙都救不了。
算了，看在她白白送枪过来的份上，陈攸决定不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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