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吁宋感到颅骨内仿佛有千万只毒蚁啃噬，冷汗沿着脖颈蜿蜒而下。他望向城楼外翻涌的烟尘，
秦军玄色旌旗犹如乌云压境，震天杀声夹杂着骨笛的尖啸穿透夯土城墙。十二根青铜护腕下的手指深深掐进垛口，
却压不住指节剧烈的颤抖。
"现在开城还能保全妇孺！
"俚僚部的老酋长将牛角杖重重顿地，镶嵌着孔雀石的杖头迸出火星，
"你们没看见吗？留守的战士连弩机都拉不满！"他布满皱纹的眼眶里蓄满浑浊的泪水，
城墙上确实挤满了未及马背高的少年，正用麻绳将竹弓捆在细瘦的臂膀上。
"开城就是引狼入室！"雒越部的首领突然拔刀砍断箭垛上的藤绳，断裂的绳索在风中蛇一般扭动，"三年前苍梧部降秦，秦人怎么对待他们的？
十五岁以上男子全部坑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众人，最后定在译吁宋苍白的脸上，"大酋长难道忘了
，秦军先锋屠灭牂牁寨时，连孕妇腹中的胎儿都要剖出来钉在木桩上？"
城墙突然剧烈震颤，夯土层簌簌落下土块。译吁宋踉跄扶住望楼立柱，看见秦军阵中升起二十架云车，
包铁轱辘碾过泥泞的战场，车顶蒙着浸过桐油的犀牛皮，箭雨落在上面溅起暗红的火星。
更远处，三十架配重投石机正在组装，绞盘转动时发出的吱呀声竟压过了战场喧嚣。
"开城！"译吁宋嘶吼的声音把自已都吓了一跳。他看到城外最后的重甲象兵正在崩溃，战象哀鸣着跪倒在拒马桩前，
秦军弩手专门瞄准象眼攒射，那些发狂的巨兽反而将西瓯方阵冲得七零八落。城门铰链的锈蚀声里，
他恍惚看见十年前在镡城之会上盟誓的三十六部首领，如今活着的竟不足半数。
最先突入城门的却不是溃兵。二十名秦军锐士借着烟雾掩护，竟攀着攻城塔垂下的铁索荡上城头。他们戴着可怖的饕餮面甲，手中丈二长铙横扫之处，
正在绞动轱辘的俚人壮丁顿时化作纷飞的血肉。译吁宋亲眼看见族中最善射的猎人阿岩被长铙贯穿胸膛，
那青年至死还保持着拉弓的姿势，羽箭却永远卡在了半开的柘木弓上。
城外突然传来山崩般的轰鸣。秦军阵中推出十具青铜铸造的怪物，形如巨蝎的钢铁长尾高高扬起，
重逾千斤的夯锤以雷霆之势砸向城墙。每一次撞击都让夯土层剥落大块，藏在夹墙里的竹筋暴露在空气中，
像被撕开的野兽内脏。译吁宋突然想起巫祝的预言：当铜蝎啃食圣城之日，便是百越血脉断绝之时。
"关城门！快关城门！"俚僚老酋长的哀嚎淹没在砖石崩塌的巨响中。译吁宋却露出惨笑，
他看见冲车撞开的缺口处，秦军黑色洪流正顺着人血铺就的道路汹涌而入。最前排的锐士手持带钩长戟，专挑守军甲胄缝隙下手；后排弩手以三段连射压制箭楼，淬毒箭簇在暮色中划出幽绿的弧光。
负隅顽抗的雒越武士点燃了火油渠，跳动的烈焰却成了秦军最好的指引。戴着青铜护额的都尉在火光中扬起令旗，三百名重甲兵立刻结成长蛇阵，
用包铁大盾顶着火焰向前推进。他们腰间悬挂的可不是首级，而是装满火油的陶罐——这是征服巴蜀时改良的战术，
/用敌人的火攻反噬其城。
译吁宋最后看见的，是十二架形如巨掌的攻城器械碾过护城河。这些五丈高的怪物以精铁为骨、牛皮为肤，
内置的绞盘能抛出带倒钩的铁网。当第一张铁网罩住箭楼时，他听见自已族人的惨叫与木材断裂声混作一团。
西瓯最后的精锐正在凋零。三百披着犀甲的重骑兵发起决死冲锋，
牦牛尾装饰的头盔下，年轻的面庞尚带着图腾彩绘。
这些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勇士，竟在接敌瞬间被秦军特制的拒马长矟贯穿——丈八铁矟斜插在包铁战车上，
矟头三棱血槽在暮色中泛着蓝光。
冲在最前的百夫长岩虎瞳孔骤缩，他胯下的滇马前蹄已然腾空，却正正撞上五根交错排列的矟阵。
精铁锻造的矟尖穿透三层犀甲，将人与马串成猩红的糖葫芦。垂死的战马带着惯性前冲，拖行着七具尸体撞进方阵，
反倒为后续骑兵撕开缺口。
"为岩虎大哥报仇！"副将阿木的弯刀劈开秦军盾牌，
刀刃却在斩中重甲时迸出火星。他这才看清这些黑甲锐士的玄机——鱼鳞甲下竟衬着两层缫丝软衬，
这是百越战士从未见过的工艺。未及变招，三柄带倒钩的长铍已从不同角度刺入他身体，
秦军特有的三棱矛头旋转着撕裂内脏。
步兵方阵的崩溃更为惨烈。五百俚人勇士举着藤牌发起冲锋，这些浸泡过桐油的盾牌本可抵御箭雨，
却在撞上秦军阵前丈许处突然塌陷。原来秦军工兵早已掘好陷坑，表面仅以竹篾覆土伪装。跌落坑中的勇士尚未爬起，
头顶便浇下滚烫的石灰浆，掺着毒蒺藜的土块紧随其后倾泻。
真正令百越肝胆俱裂的，是秦军阵中那十具"雷车"。外包青铜的冲撞锤由三十六头犍牛拉动，每次撞击都地动山摇。
当某个雒越战士终于突进到雷车旁，却绝望地发现这怪物全身覆甲，仅在顶部留有窥孔——内中的秦军工师正通过铜管传令，车底暗藏的排刺随着撞击不断弹出收回。
"蚩尤大神庇佑！"城头突然爆发的呐喊让溃军精神一振。
只见译吁宋亲率三十六名巫卫登上箭楼，这些纹着靛蓝咒文的祭司同时吹响骨埙。奇异的是，
秦军阵中三十架弩机应声炸裂——原来弩弦皆用越地特产的剑麻编织，巫祝们早在月祭时便对剑麻施过诅咒。
这微弱的反击却激怒了秦军统帅。战鼓节奏突变，二十架楼车从阵后缓缓推出。这些四层高的移动箭塔，
每层都布满可旋转的连弩，塔顶更架设有能抛射火油罐的投石器。当第一波火雨倾泻而下时，
西瓯人惊恐地发现，他们引以为傲的竹木城墙竟在迅速碳化。
"城门要塌了！"把守绞盘的俚人突然尖叫。众人这才看见包铁城门已呈暗红色——秦军竟将十架"雷车"首尾相连，
持续撞击同个位置。门后顶着的六根百年铁木，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弯曲断裂，木纤维崩解时的脆响，
像极了巫祝占卜时折断的筮草。
译吁宋的银牙咬破下唇，血腥味在口腔弥漫。他看见最后一个进城的战士是牂牁部的阿莱，那少年左腿已被斩断，
却仍死死抱着部族圣物牛角号。当千斤闸轰然落下时，城外尚未进城的百余人突然停止哭喊，齐刷刷转身面向城池——这是百越战士最后的尊严，
他们要用残躯为族人争取半刻喘息。
"用铜汁浇灌门轴！把粮仓的黍米全部搬来堵门！"译吁宋的指令被此起彼伏的尖叫淹没。城墙东南角突然崩塌，
烟尘中显现的恐怖景象让所有人血液凝固：三具"地龙车"正在破土前行，这些形如巨鼋的钻探器械，
青铜外壳上布满螺旋铁齿，所过之处夯土城墙如同酥饼般瓦解。
最年长的巫祝突然跪地痛哭："那日占星所见果然应验！荧惑入舆鬼，秦人真的带来了吞噬大地的铁兽..."话音未落，
一支床弩发射的巨箭穿透了他的胸膛，箭杆上绑着的火油囊在人群中炸开。译吁宋最后记得的，
是自已在烈焰中高举部族权杖，玉石雕琢的雒鸟饰物在高温中迸裂，化作万千翡翠色的星火，飘向祖灵栖息的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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