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申时。
残阳如血，将宝船厂内的帅帐染上了一层肃杀的金色。
陈安澜步履沉稳地踏入帐中，目光如电，第一时间便落在了帐内唯一的两人身上。
太子朱见济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如松。
一旁的郭勇则像一尊铁塔，侍立在侧，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帐内的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
“末将陈安澜，参见殿下。”陈安澜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安澜，平身。”朱见济转过身，脸上不见喜怒，只一双眸子亮得惊人，“本宫请你来，是想让你看一样东西。”
他说着，从案几上拿起一个半尺来长，由黄铜打造的圆筒，递了过去。
陈安澜双手接过，只觉此物入手沉甸甸的，一头粗一头细，做工极为精巧，却不知是何用途。
“殿下，此为何物？”
朱见济不答，只抬手指了指帐外远处，一座正在施工的望楼顶端，“你用细的那头对准眼睛，看向那面旗帜。”
陈安澜虽心有疑虑，但还是依言照做。
他将圆筒凑到眼前，闭上一只眼，望向远方。
起初，眼前一片模糊。
他下意识地转动了一下手中铜筒的某个部分，视野瞬间清晰。
下一刻，陈安澜浑身剧震，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红色军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拽到了他的面前！
旗帜上的每一丝纹理，甚至连旗杆顶端木头上的裂纹，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这是何等妖法？
！
“殿下！”陈安澜失声惊呼，握着铜筒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此乃……此乃神物！千里之外，竟可近在咫尺！”
他猛然醒悟，激动得脸庞涨红：“若用于海战，我军便如添了一双千里眼！敌舰动向，兵力部署，将帅旗号，皆可洞若观火！我军将永远占据先机！”
“它叫‘望远镜’，格物院的新玩意儿。”朱见济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此战，我军每艘主力福船的瞭望手，都将配备此物。”
陈安澜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原本预估此战胜负在五五之数，可有了这“望远镜”，胜算起码能再添两成！
这位太子殿下，究竟还藏着多少颠覆战局的底牌？
“安澜，望远镜只是开胃小菜。”朱见济的声音将他从震惊中拉回，他走到大帐中央，猛地一掀，盖在上面的巨大油布被扯开。
油布之下，赫然是一个长宽皆有数丈的巨型沙盘！
沙盘之精细，让身为宿将的陈安澜都倒吸一口凉气。
自崇明岛至舟山群岛，数百里的海岸线、岛屿、港湾、暗礁，甚至连不同区域的水文流向，都用不同颜色的细沙标注得明明白白。
这己经不是舆图，而是将一片真实的海域，原封不动地搬进了这帅帐之中！
此时，帐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数十名被紧急召集而来的基层军官，从哨长到千总，鱼贯而入。
他们看到这巨大的沙盘，无不面露骇然之色。
“都到齐了。”朱见济环视一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今夜，我们就在这里，进行战前推演。”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陈安澜身上：“陈将军，根据你我此前的情报汇总，汪首麾下战船近两百艘，贼众逾万，声势浩大。若与我军正面遭遇，你以为，我军胜算几何？”
帐内所有军官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陈安澜身上。
陈安澜上前一步，指着沙盘上的代表敌军的黑色木块，沉声道：“殿下，倭寇虽众，却非铁板一块。其主力，乃是汪首从日本带来的五百萨摩武士，以及他多年经营的核心部众，战力强悍。但这部分人，不会超过三千。”
“其余七千余众，皆是沿海各路海盗以及破产的流民，被汪首的凶名和重利裹挟而来。这些人，顺风时是狼，逆风时便是羊。此为其一。”
他顿了顿，又道：“汪首此人，极度自负，惯于阵前斗将，以彰显其武勇。历次海战，其座驾旗舰‘八幡丸’，必冲锋在最前。此为其二。”
“故而，末将以为，此战关键，不在于全线击溃，而在于如何精准地敲掉他的‘头’和‘牙’！”
帐内的军官们听得热血沸腾，原来不可一世的汪首，竟有如此多的破绽。
朱见济赞许地点了点头。
陈安澜的判断，与佐藤信的情报几乎完全吻合，医武双绝：我，朱见济，逆转大明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医武双绝：我，朱见济，逆转大明最新章节随便看！这证明了两人都是真正的知兵之人。
“陈将军所言，与本宫的想法不谋而合。”朱见济拿起一根长杆，在沙盘上轻轻一点，“汪首的舰队，就像一条两翼孱弱，头颅却异常硕大的恶龙。对付这样的敌人，寻常的战法，事倍功半。”
他抬起眼，扫过所有军官的脸：“所以，孤为他准备了一套新战法。”
“此战法，名为——中心开花，两翼包抄！”
“中心开花，两翼包抄？”陈安澜咀嚼着这八个字，眼中精光爆射。
“不错！”朱见济的长杆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汪首不是喜欢冲在最前面吗？那我们就成全他！我军水师主力，将组成最坚固的防御阵型，正面迎敌！就像一块铁砧，死死地顶住他最精锐的中央主力！”
“我要用我们最大、最坚固的福船，用我们射程最远的火炮，用足以覆盖整片海面的轰天雷，告诉他，什么叫大明水师的怒火！这里，就是他的‘开花’之地！”
“而我军的两翼！”朱见济的声音陡然拔高，长杆指向沙盘两侧，“将由速度最快的哨船和加装了连弩车的改装海沧船组成！他们将利用机动力，绕开敌军主力，像两把最锋利的尖刀，从左右两侧，狠狠插入敌军那混乱不堪的侧翼！”
他看向帐下的一名年轻将领：“赵千总，你的第三哨船队，速度最快，任务就是撕开敌军右翼，把他们给孤冲散、打烂！有没有胆子？”
那赵千总涨红了脸，大吼道：“殿下放心！末将便是撞，也要把他们的破船撞沉！”
“好！”朱见济又指向另一人，“李千总，你的左翼，装备了最多的连弩车。孤不要你杀伤多少，只要你用最快的速度，把火箭和弩箭，倾泻到他们的船帆和甲板上！制造最大的混乱！”
“末将遵命！”
朱见济再次看向陈安澜，目光灼灼：“陈将军，当两翼被我军击溃，陷入混乱之时，那些乌合之众会做什么？”
陈安澜毫不犹豫地回答：“逃！他们会立刻掉头逃窜，甚至会为了争抢航道自相残杀！”
“说得对！”朱见济猛地将长杆的另一头，重重点在代表汪首旗舰的那个最大木块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到那时，汪首的‘八幡丸’和他的主力舰队，就会彻底陷入孤立！而我们这块‘铁砧’，就会变成一把‘铁钳’，配合回旋包抄的两翼舰队，将他死死夹住，碾碎在这片大海上！”
整个帅帐，鸦雀无声。
所有的军官，都被这个大胆、疯狂而又逻辑严密的计划震撼得无以复加。
他们仿佛己经看到了那副波澜壮阔的战争画卷：大明水师正面硬撼，炮火轰鸣；
两翼快船如龙出海，将敌军阵线搅得天翻地覆；
最后，在无数倭寇惊恐的注视下，汪首的黑色战旗，被炮火撕碎，缓缓坠入大海……
原先因敌人势大而产生的一丝不安，此刻早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火山喷发般的昂扬战意！
“殿下！”陈安澜上前一步，双目亮得如同星辰，“此计，天衣无缝！但还有一个关键，如何确保汪首的旗舰，一定会冲入我军‘中心开花’的预设战场？”
“问得好。”朱见济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因为，本宫会亲临中军，坐镇于旗舰之上。你说，汪首会不会发了疯一样，想来取孤的项上人头？”
“殿下，万万不可！”郭勇和陈安澜同时惊呼出声。
“殿下三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无妨。”朱见济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此战，关系到大明东南海疆未来数十年的安宁，关系到开海大计的成败。孤以太子之尊亲冒矢石，将士们才会三军用命，死战不退！这一战，不仅要胜，更要赢得让所有宵小之辈，肝胆俱裂！”
看着太子那坚毅的眼神，陈安澜和郭勇再说不出一个劝阻的字。
他们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有如此统帅，此战必胜！
……
九月十三，凌晨。
当推演结束，所有军官带着亢奋与杀气离开帅帐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
一夜未眠，但所有人的精神都处在一种极致的巅峰状态。
新式的望远镜，让他们看得更远。
精细的沙盘，让他们对战场了如指掌。
而太子殿下那惊才绝艳的战术，以及亲临一线的决心，则彻底点燃了他们胸中的烈火。
陈安澜站在帐外，迎着微凉的海风，看着远处一艘艘披着晨曦的巨舰轮廓，胸中激荡。
他知道，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海战，即将来临。
而这场海战的结局，早在昨夜的帅帐之中，便己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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