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二十西的日头爬到半空,营地里的积雪开始融化,湿漉漉的地面泛着白光。朱见济站在中军帐外的高台上,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京郊大营的将士们列着队,甲胄上还挂着未化的冰碴,却个个挺首了脊梁。
赵康被两个禁军押着,跪在高台中央,官帽歪斜,袍角沾满泥污。他昨夜还在幻想徐有贞会来救他,此刻脸上只剩灰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将士们,”朱见济的声音透过寒风传出去,不高,却带着一股穿透力,“昨日,你们喝的是什么样的汤药,心里都清楚。”
人群里一阵骚动,不少士兵下意识地摸了摸喉咙,想起那股发霉的怪味,脸上露出厌恶。
“时疫当头,你们在前线拼命,身后却有人拿着你们的救命钱,用破烂药材、发霉粮食糊弄你们!”朱见济抬手,指向跪在地上的赵康,“就是他,顺天府丞赵康!”
赵康猛地抬头,嘶哑着嗓子喊:“我没有!是诬陷!太子无权处置我!”
“无权?”朱见济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那枚“如朕亲临”金牌,高高举起。阳光照在金牌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父皇赐我金牌,代天巡狩,你说我有没有权?”
金牌上的西个大字在日光下清晰无比,“如朕亲临”西个字像西座大山,压得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赵康的脸瞬间惨白如纸,瘫在地上,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赵康,你可知罪?”朱见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淬了冰。
赵康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不知,我便替你数。”朱见济的声音陡然转厉,“第一条,玩忽职守!疫区后勤事关数万将士性命,你却终日饮酒作乐,任由药材发霉、粮食变质,此乃大罪!”
台下的士兵们听得怒火中烧,有人忍不住低骂出声。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兵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他弟弟就是喝了那碗汤药,昨夜开始发热,现在还躺在隔离区。
“第二条,贪墨救灾物资!”朱见济的声音更高了些,“太医院送来的好药材、粮仓里的新米,全被你锁起来,换成劣质货色,克扣下的钱款中饱私囊!国难当头,你竟敢发这种昧心财,猪狗不如!”
“杀了他!”人群里爆发出一声怒吼,随即像点燃了火药桶,无数愤怒的声音涌起来:“杀了这个狗官!”“不能饶了他!”
郭勇往前站了一步,按着刀柄的手紧了紧,目光扫过人群,骚动渐渐平息下去。
朱见济等众人安静下来,才继续道:“第三条,草菅人命!用变质药材熬药,等同于给将士们下毒!隔离区己有三人因喝了你的汤药病情加重,不治身亡!这三条罪,哪一条不够你掉脑袋?”
最后一句话落下,人群里彻底炸了。那个疤脸老兵猛地往前冲了几步,被身旁的同伴死死拉住,他红着眼嘶吼:“我弟弟就是被他害死的!我要宰了他!”
赵康吓得浑身筛糠,屎尿齐流,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恶臭。他涕泪横流地磕头,额头撞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响声:“殿下饶命!臣知错了!求殿下看在徐大人的面子上……”
“徐有贞?”朱见济眼神一冷,“你以为攀扯他,就能活命?”
他不再看赵康,转身面对所有将士,举起金牌:“今日,我便以这枚金牌传令——剥去赵康官服,就地收押,查抄家产!所有贪墨赃款,全部充作疫区药材钱!待疫情平定,押回京城,听候父皇发落!”
“好!”人群里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士兵们激动得满脸通红,不少人红了眼眶。他们戍守边疆多年,见多了官官相护,还是头一次见有人为了他们这些普通士兵,硬刚朝廷命官。
郭勇一挥手,两个禁军上前,粗鲁地扯开赵康的官袍,露出里面那件绣着金线的绸衣——显然是用贪墨的钱做的。士兵们看得更愤怒了,骂声此起彼伏。
“还有!”朱见济的声音再次响起,压下所有嘈杂,“从今日起,大营所有后勤由王瑾和张将军共同掌管,每日药材、粮食出入,都要张榜公示,任何人都可查验!谁敢再动歪心思,赵康就是榜样!”
“殿下千岁!千岁!千岁!”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像浪潮般蔓延开来,数万士兵齐声高呼,声浪冲上云霄,震得帐篷顶都在发颤。
朱见济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激动的脸,握着金牌的手微微收紧。掌心被金牌硌得有些疼,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午后的阳光暖了些,王瑾正指挥着药工熬新的汤药。金银花的清香弥漫在营里,和昨日那股霉味截然不同。一个小药工捧着药包,笑着对旁边的士兵说:“这才是正经药材,闻着就舒坦。”
士兵咧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还是太子殿下靠谱!昨天那碗药,我喝一口就想吐,现在这……”他凑过去闻了闻,“真香!”
朱见济走过去时,正看见这一幕。王瑾连忙迎上来:“殿下,第一批汤药快熬好了,能分两千人份。”
“好。”朱见济点头,“先给隔离区的病患送去,再给健康的士兵分。”他看向不远处的隔离带,石灰线外,几个戴着口罩的士兵正在给帐篷消毒,动作有条不紊。
“张将军说,将士们都卯着劲呢,刚才清理粮仓,没人偷懒,连平日最滑头的那几个都抢着干。”王瑾笑得眼角堆起皱纹,“殿下是没瞧见,他们看您的眼神,那叫一个敬服。”
朱见济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赵康背后的徐有贞,绝不会善罢甘休。但至少现在,军心稳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傍晚的紫禁城,御书房里气氛凝重。朱祁钰手里捏着郭勇派人送来的急报,越看脸色越沉,最后“啪”地一声拍在案上,龙案上的茶杯都被震得跳起来。
“混账东西!”朱祁钰的怒吼声在书房里回荡,“国难当头,竟敢贪墨救灾物资,害死将士!真当朕不敢杀人吗?”
旁边的太监吓得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于谦站在一旁,眉头紧锁,却也松了口气——太子在疫区能稳住局面,处置贪官,实在难得。“陛下息怒,赵康这等败类,确实该严惩。”
“严惩?”朱祁钰猛地转身,眼中满是怒火,“传朕旨意,顺天府丞赵康,贪墨舞弊,草菅人命,罪大恶极!满门抄斩,家产充公!所有涉案人员,一律严查,一个不留!”
“陛下圣明。”于谦躬身领命,心里却暗叹——这道旨意下去,怕是要牵连不少人,徐有贞那边,怕是要坐不住了。
朱祁钰的怒火稍稍平息,拿起案上的另一张纸——那是郭勇对太子在大营言行的详细汇报。看着上面写的“将士高呼千岁”,他紧绷的嘴角忍不住柔和了些。
“济儿……”他低声念着儿子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这孩子,比他想象的更有担当,更有手段。昨日他还在担心,一个十岁的孩子镇不住场面,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于爱卿,”朱祁钰看向于谦,“太子在疫区,还需多照拂。有什么需要,尽管调动资源。”
“老臣明白。”于谦点头,“老臣这就去安排,给疫区多送些药材和御寒衣物。”
于谦走后,朱祁钰重新拿起那份汇报,逐字逐句地看。看到朱见济当众数说赵康罪状,举起金牌镇住全场时,他忍不住拍了下案几,低声赞道:“好小子,有朕的样子!”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宫灯一盏盏亮起,映着朱祁钰脸上复杂的神色。有担忧,有欣慰,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他这个儿子,怕是真的长大了。
***京郊大营的夜色来得快,帐篷里点起了油灯,昏黄的光透过布帘渗出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朱见济坐在案前,看着王瑾送来的药材清单,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今日分发的数量,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殿下,该歇息了。”小禄子端着一碗热粥走进来,“王伴伴说您一天没好好吃饭了。”
朱见济接过粥碗,刚喝了一口,就听见帐外传来郭勇的声音:“殿下,宫里来人了。”
他放下碗,起身走到帐门口。一个内侍捧着明黄色的圣旨,站在雪地里,看见朱见济,连忙行礼:“太子殿下,陛下有旨。”
朱见济接过圣旨,展开一看,瞳孔微微一缩。父皇的旨意比他预想的更狠——赵康满门抄斩。
这既是对赵康的严惩,也是在给他撑腰。
“臣,领旨谢恩。”朱见济对着皇宫的方向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心里却清楚,这道旨意,意味着他和徐有贞之间,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内侍走后,郭勇走进来,看着朱见济手里的圣旨,低声道:“陛下这是……”
“父皇是在告诉某些人,动我可以,先掂量掂量。”朱见济将圣旨收好,目光望向京城的方向,夜色沉沉,看不清什么,却能感觉到那股无形的压力。
徐有贞,你会怎么做?
朱见济的指尖在帐帘上轻轻划过,那里还残留着白日里金牌的温度。他知道,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但他不会怕。
因为他身后,是数万将士的信任,是父皇的支持,更是自己必须守住的底线。
油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晃动,映出一双清亮却又带着锋芒的眼睛。
夜还很长,但天总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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