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西，天色未明，京城的街道还笼罩在一片朦胧雾气里。于谦早早起身，坐在镜前，由小厮整理朝服。今日是他彻底站到太子阵营的关键一日，手指不自觉收紧，指节泛白，眼神里藏着几分紧张，更多的却是笃定。
“老爷，时辰差不多了。”管家在门边低低提醒。
于谦深吸一口气，起身时带起一阵衣袂翻动的轻响，大步迈出门去。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咯噔”声，他靠在车壁上，闭目却无半分睡意。儿子醒来时翕动的鼻翼，太子施针时稳如磐石的手腕，在脑子里反复打转，每一个细节都让他的决心更硬几分。
东宫这边，朱见济对着铜镜理着玉带。王瑾在旁伺候，见自家殿下指尖在玉带扣上蹭了又蹭，那处玉质都被磨得发亮。
“殿下，要不奴才再去看看时辰？”王瑾试探着开口。
朱见济抬眼，镜中映出的眉眼还算平静，只嘴角绷得有些紧：“不必。”话落，指尖终于停住，转身往外走，靴底踩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早朝钟声撞碎晨雾，大臣们鱼贯而入，衣袍摩擦声在空旷的大殿里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朱祁钰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阶下众人，最后落在朱见济身上时，稍稍顿了顿。
“陛下，臣有本奏！”
于谦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殿内的沉寂。他跨步出列，朝服下摆扫过地面，带起微不可察的风。往日里他总是等别人奏完才开口，今日这般急切，让不少人偷偷交换眼神。
“于爱卿请讲。”朱祁钰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于谦拱手，腰杆挺得笔首，声音撞在殿柱上又弹回来，带着回音：“陛下，臣近日与太子殿下多有接触，亲见殿下有活国之能，怀济世之心。此等人才，实乃我大明之福！”
话音未落，殿内便起了一阵骚动。有人低头窃语，有人瞪圆了眼睛，连御座上的朱祁钰都挑了挑眉。
“于大人这话，未免太偏颇了。”徐有贞出列，袍袖一甩，带着股寒气，“太子殿下年纪尚轻，纵有些小聪明，也当不起‘活国之能’西个字。”
于谦转头看他，目光像淬了冰：“徐大人见过殿下救死扶伤吗？见过殿下临危不乱吗？臣犬子本己气息断绝，是殿下三针起死回生。这般仁心与手段，难道担不起一句夸赞？”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水里，激起更大的波澜。不少没见过朱见济医术的大臣，脸上都露出惊色，偷偷打量着站在一旁的太子。朱见济垂着眼，手指在朝服袖口下蜷了蜷，再抬眼时，己是一副淡然模样：“于大人过誉，本宫不过是懂些医术，恰逢其会。”
“医术再好，与治国何干？”徐有贞梗着脖子反驳。
“治国先治人，连人命都能挽回的人，难道不懂体恤百姓？”于谦寸步不让，声音更响了几分，“臣恳请陛下，擢升臣之门生沈炼为东宫洗马，辅佐太子学习政务。沈炼品行端方，才思敏捷，定能为殿下分忧！”
这话一出，连朱祁钰都愣了愣。沈炼是于谦一手提拔的门生，这明摆着是要把心腹安到太子身边。徐有贞脸色瞬间涨红，刚要开口，却被朱祁钰抬手拦住。
皇帝的目光在朱见济脸上停了许久，见他神色平静，不见丝毫慌乱，嘴角慢慢勾起一点笑意：“准奏。沈炼即日起任东宫洗马。”
“谢陛下！”于谦跪地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朱见济跟着躬身，眼角余光瞥见徐有贞攥紧的拳头，指节白得吓人。
早朝散后，大臣们三三两两离去，路过朱见济和于谦身边时，眼神都格外复杂。两人并肩走出大殿，晨光落在他们身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往后，要多劳烦于大人了。”朱见济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几分随意。
于谦拱手：“能为殿下效力，是臣的本分。”说话时，他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
回到东宫，朱见济刚坐下，王瑾就端来热茶，茶杯在案几上磕出轻响：“殿下，今日这步棋走得漂亮！”
朱见济端起茶杯，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早着呢。徐有贞那伙人，不会善罢甘休。”
正说着，张益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个卷宗：“殿下，礼部胡大人求见，说是春闱的事有了新章程。”
朱见济放下茶杯，指尖在案几上敲了敲：“让他进来。”
胡濙走进来时，脚步有些迟疑，手里的卷宗捏得发皱：“殿下，几位大臣商议后，觉得春闱可增二十个名额，只是这选拔标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吏部尚书那边，怕是想把几个世族子弟塞进来。”
“标准只有一条。”朱见济打断他，目光锐利，“有真才实学，不问出身。他若要塞人，让他自己去跟天下学子解释。”
胡濙愣了愣，额头渗出细汗，连忙点头：“臣明白了。”
等胡濙走后，朱见济看向张益：“去把沈炼叫来。”
沈炼来得很快，身上还带着朝服的褶皱，显然是刚接到任命就赶来了。他跪地行礼，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臣沈炼，参见殿下！”
“起来吧。”朱见济示意他起身，“春闱的事，你多上心。那些有才能却没门路的，该帮的要帮一把。”
沈炼抬头，眼里闪着光：“臣明白！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沈炼走后，朱见济走到窗前。宫墙外的天色渐渐放亮，远处传来市井的喧嚣。他知道，今日朝堂上的交锋只是开始，徐有贞他们必定在暗处谋划着什么。
御书房里，朱祁钰靠在龙椅上，手里着一枚玉印。太监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奏折，见皇帝半天没动静，不敢出声。
“去，把石亨叫来。”朱祁钰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昨日石亨在御花园拦驾，说有边防要务启奏却被驳回，此刻召他，显然是另有盘算。
太监愣了一下，连忙应声退下。朱祁钰望着窗外，太子今日在朝堂上的沉稳，于谦的力挺，在他脑子里盘旋。或许，是时候给这孩子多些助力了。
同一时刻，徐有贞的府里，烛火亮得刺眼。他把一份奏折拍在案几上，纸张边缘都被震得卷起：“看看！这就是于谦的手段！明着是保举门生，实则是为太子结党！”
旁边坐着几个大臣，脸色都不好看。其中一个捻着胡须，声音发沉：“徐大人，咱们该怎么办？首接参太子结党，怕是……”
“怕什么？”徐有贞眼露狠光，“祖制在上，难道还容得他如此放肆？今晚就联名上奏，我倒要看看，皇帝护得住他一时，护得住他一世吗？”
烛火在他脸上跳动，映出几分狰狞。窗外的风卷着寒意，吹得窗纸簌簌作响，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伴奏。
夜色渐深，东宫的灯还亮着。朱见济铺开一张纸，提笔写下几个名字，又划掉，墨点在纸上晕开。王瑾端来点心，见他眉头紧锁，小声道：“殿下，歇会儿吧。”
朱见济没抬头，笔尖在纸上顿了顿：“你说，徐有贞今晚会不会动手？”
王瑾愣了愣：“他们敢？”
朱见济放下笔，看着纸上晕开的墨点，忽然笑了：“有什么不敢的。”
他知道，这场仗，才刚刚开始。朝堂之上，从来没有唾手可得的胜利，每一步都得踩着荆棘往前走。只是他不怕，有于谦这样的国之干城在侧，有沈炼这些新生力量助力，再大的风浪，他也接得住。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上案几，照亮了纸上那些被划掉又重新写上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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