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二,上午。
苏州城外十里,一处临水的开阔地。
这里原本是大片荒废的官田,杂草丛生。
但仅仅两天时间,数千民夫便在东宫侍卫的监督下,平整了土地,竖起了栅栏,搭建起一排排简陋却整齐的营房。
一面绣着“明”字的黑龙大旗,在江南潮湿的风中猎猎作响,给这片温婉的水乡之地,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朱见济身着一身玄色劲装,站在新建的点将台前。
他身后,是面无表情的小禄子。
台下,五百名新招募的士卒站得歪歪扭扭,正交头接耳,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太子殿下。
这些人,大多是苏州城里的无业游民、破产的佃户、或是活不下去的流浪汉。
一两银子的安家费和管饱的饭食,是他们穿上这身军服的唯一理由。
他们看着台上那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太子,眼中没有敬畏,只有一丝市井小民特有的油滑与探究。
在队伍的最前方,站着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的汉子。
他约莫三十出头,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一道斜贯眉骨的刀疤显得格外狰狞。
他穿着一身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边军铁甲,双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眼神像一头饿狼,冷冷地扫视着台下这群“新兵”。
他就是郭登连夜从大同防线抽调回京,又被朱见济一纸密令派来江南的悍将,郭猛。
“殿下,人都到齐了。”郭猛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像是两块铁在摩擦。
朱见济点了点头,目光缓缓扫过台下。
那些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士卒,被他的目光一扫,竟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太子的眼神很平静,既没有威严,也没有杀气,却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让人看不透,心底发寒。
“本宫知道,你们为何而来。”朱见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为钱,为粮,为活命。”
台下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
“这没什么丢人的。”朱见济继续说道,“但从今天起,你们的命,就不再是你们自己的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郭猛。
“他,叫郭猛。是你们的教官,也是这片营地里唯一的规矩。他的话,就是军令。在本宫这里,只有两种军令:一种,是服从;另一种,是死。”
话音刚落,一股寒意瞬间笼罩了整个校场。
“你们以前是干什么的,本宫不管。是地痞,是流氓,还是乞丐,都无所谓。进了这里,你们只有一个身份——大明的兵!”
朱见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金石之气。
“兵,是用来杀人的!本宫不要一群只会吃饭的废物,本宫要的,是一把刀!一把能为本宫,为大明,斩碎一切敌人的刀!”
他走下点将台,缓步走到队伍前,目光首视着最前排一个吊儿郎当的青年。
“你,叫什么名字?”
那青年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嬉皮笑脸地答道:“回殿下,小的叫张三。”
“很好。”朱见-济点了点头,“从今天起,你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你们所有人,都没有名字,只有代号。郭猛!”
“末将在!”郭猛上前一步,声如洪钟。
“告诉他们,第一道命令是什么。”
郭猛咧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笑容里满是残忍。
“殿下的第一道命令:所有人,绕着校场,跑五十圈!跑不完的,没有午饭!最后一个到的,鞭二十!”
“什么?五十圈?”
“这校场一圈少说也有五百步,五十圈下来腿还要不要了?”
“开什么玩笑,这还没操练呢,就想把人往死里整?”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抱怨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那个叫张三的青年更是梗着脖子喊道:“殿下,我们是来当兵的,不是来当牛的!这么跑,会死人的!”
朱见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
郭猛却动了。
他像一头猎豹般猛地蹿出,没人看清他的动作,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张三己经像个破麻袋一样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口中喷出一口混着牙齿的血沫。
“当牛?”郭猛一脚踩在张三的胸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冰冷,“牛,还能耕田。你们这群废物,连给老子拉车的资格都没有!”
他环视西周,那狼一般的眼神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还有谁觉得会死人?”
校场上一片死寂。
“很好。”郭猛抬起脚,从腰间抽出一条牛皮鞭,指着远处的旗杆,“现在,开始!老子亲自给你们数着!”
……
下午,申时。
毒辣的日头炙烤着大地,校场上的尘土被汗水浸湿,又被烈日晒干,结成了一片片硬壳。
五百名新兵,如今只剩下不到三百人还在歪歪斜斜地跑着,更多的人,则像死狗一样瘫倒在跑道两旁,大口地喘着粗气,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脚下,躺着三个人。
这三人,正是下午操练时最先鼓噪着要放弃,甚至试图冲击营门的刺头。
他们的腿,都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白森森的骨茬刺破了皮肉,暴露在空气中。
血和泥混在一起,引来了成群的苍蝇。
他们没有惨叫,因为嘴里被堵上了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身体因为剧痛而不停地抽搐。
“都他娘的给老子看清楚了!”郭猛的声音如同寒冬里的冰碴子,“这就是孬种的下场!在老子的兵营里,要么跑死在路上,要么就像他们一样,被老子亲手打断腿,扔出去喂野狗!”
一个身材瘦小的士卒终于扛不住了,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哭喊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我……我真的跑不动了……”
郭猛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巨大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
那士卒吓得浑身发抖,以为自己也要落得那般下场。
“跑不动了?”郭猛低沉地问道。
“是……是……小人……小人从小体弱……”
“体弱?”郭猛冷笑一声,突然伸手,像抓小鸡一样将他提了起来,然后猛地转身,将他扔向了旁边一个同样摇摇欲坠,但还在坚持的壮硕汉子。
“扶着他!”郭猛对着那汉子吼道,“你们是一个队的!他倒了,你也跟着一起受罚!在本宫的军队里,没有一个人,只有一群人!要么一起生,要么一起死!”
那壮硕汉子被砸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扶住了瘦小士卒。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三个断腿的倒霉蛋,又看了一眼郭猛那张狰狞的脸,咬了咬牙,架起瘦小士卒的一条胳膊,嘶吼着继续向前挪动。
这一幕,让所有还在坚持的人心头都是一震。
一种莫名的情绪,开始在他们心中发酵。
点将台的二楼,朱见济透过窗户,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殿下,郭将军这手段,未免太狠了些。”小禄子站在他身后,低声说道,“这一下午,己经有近百人受不了,逃离了营地。”
“逃了的,本就不是本宫要的人。”朱见济淡淡地说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本宫要的,是狼,不是羊。羊圈再大,养出来的也只是待宰的羔羊。狼,必须用血和痛来喂养。”
他转过身,看着小禄子:“你那边,布置得怎么样了?”
“回殿下,都安排好了。”小禄子躬身道,“三百名还在坚持的士卒里,奴婢安插了三十名东宫卫的老人。他们会负责监视所有人的思想动态,但凡有异心者,或是在暗中串联者,都逃不过奴婢的眼睛。”
“海商那边呢?”
“也查到了一些线索。”小禄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这批新兵里,至少有五个人,是城南王家和李家花钱塞进来的。奴婢己经让人盯死了,暂时没有动他们,想看看他们背后还有没有人。”
“做得很好。”朱见济点了点头,“这支新军,是本宫插在江南的一颗钉子,绝不能有任何差错。告诉我们的人,收起东宫卫的那一套,让他们忘了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新兵,去感受,去体会。本宫不仅要掌控他们的身体,更要掌控他们的心。”
“奴婢明白。”
朱见济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
夕阳西下,将整个校场染成了一片血色。
那些还在奔跑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他们步履蹒跚,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却又在身边同伴的搀扶下,在郭猛冰冷的注视下,机械地迈动着双腿。
绝望、痛苦、麻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但也有一种新的东西,正在从这片绝望的土壤里,顽强地生根发芽。
那是一种被敲碎了所有幻想,打断了所有退路后,不得不凝聚在一起的……集体。
“小禄子。”朱见济突然开口。
“奴婢在。”
“传令下去,让船厂备好最快的船。”
朱见济的眼中,映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也映着一片更为广阔的深蓝。
“明日一早,我们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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