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凑近几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
“王爷，请恕奴婢首言。您觉得，皇上如今龙体如何？圣心又如何？”
胤禛蹙眉，不明所以。
林晚继续道：“皇上春秋鼎盛，虽年事己高，但乾纲独断，心思如海。太子说废就废，说立就立，大阿哥说废就废了，被圈禁，这一切说明了什么？说明皇上要让所有皇子都看清楚，这天下，依旧是他老人家一人说了算，所有的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如今朝局，太子之位摇摇欲坠，八爷拉拢人心，声势日隆，三爷恐怕也在暗中观望。此时，谁冒头，谁结党，谁表现得最贤明，谁就可能成为皇上下一个要打磨，要震慑的靶子。”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胤禛。
“王爷您这次遭了算计，看似丢了大人，失了颜面。但在皇上看来，这或许反而是件好事——这说明您无能，您冲动，您不堪大用，您对他老人家的皇位，构不成威胁了。”
“这正是咱们以退为进，韬光养晦的天赐良机啊，让八爷他们去前头唱戏，去吸引皇上的注意力和火力。咱们正好趁机低下头，暗中积蓄力量，等待真正的时机。此时动作太大，反而才是真正给了皇上出手料理您的借口。”
胤禛听着她这番大胆至极，却又鞭辟入里的分析，心中的怒火渐渐被震惊和深思所取代。
他死死地盯着林晚，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总带着奇怪笑容的丫鬟。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被愤怒和羞耻堵塞的思路。
是啊…丢脸，有时候反而是一种最好的保护色。
书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剩下胤禛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和他眼中剧烈翻腾的思绪。
胤禛听着林晚那番丢脸是福的理论，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震惊，审视，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探究。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却更显压迫。
“林晚，你一个农家出身、被卖入府的丫鬟，据本王所知，并未读过什么书吧？”
他目光凌厉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内心。
“这些朝堂格局，帝王心术，韬光养晦之道…你是从何处知晓得这般清楚？”
林晚心里一凛，知道这是对自己最大的考验。
她面上却不露怯，反而扬起一个略带倔强的表情。
“王爷，奴婢是没正经读过书，但不代表奴婢没见识，没脑子。”
她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什么，语气变得有些飘忽。
“小时候在市井间，茶楼酒肆里，也没少听人说书先生讲古。什么皇朝更替，太子废立，兄弟相残的故事，听得多了。王爷，您纵观史书，有几个太子是能顺顺当当继位的？哪个不是在一地明枪暗箭里熬过来的？”
她将话题引回现实，目光变得坚定。
“如今皇上年事己高，人老了，难免更加固执，更加猜忌，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威胁他的地位，哪怕是亲生儿子，您现在看似丢了脸，但在皇上看来，您可能就从需要警惕的儿子变成了不成器，让他放心的儿子。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她向前微倾身体，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低沉。
“王爷，咱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等，等到太子，三阿哥，八阿哥他们斗得两败俱伤，等到皇上真正老迈，感到孤独无人可信的时候…他自然会回过头，看到一首默默无闻，却踏实可靠的您。”
胤禛的目光死死锁住她，书房内安静的可怕。
良久，他紧抿的嘴唇终于松开，缓缓吐出一口气。
“林晚…你说得，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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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胤禛随即眉头又蹙起，屈辱和不甘再次浮现。
“可老八如此算计本王，难道就这么忍了？这口气，本王咽不下！”
林晚就知道他会这么问，立刻接口，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当然不能忍，但王爷您不能亲自去闹，您自己闹反而显得小家子气，让人看了笑话。王爷，咱们可以让别人替咱们闹。”
“谁？”
“福晋啊！”
林晚笑得像只小狐狸。
“正好给您那位贤良淑德的福晋找点事做。您就让福晋，以关心夫君，维护王府颜面的名义，去八爷府上闹上一场，不用大吵大闹，就摆出委屈愤懑的姿态，指责八爷宴席不周，趁您醉酒硬塞女人，行为不端，有拉拢亲王之嫌！”
她看着胤禛逐渐亮起来的眼睛，心里有了底。
胤禛是真的不在乎宜修福晋，没有感情。
她这么放肆的编排福晋去做事，胤禛都没有一点要反对的意思。
试探的目的达到，她继续开口分析道。
“这话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会怎么想？他只会觉得您是个被弟弟算计了的老实人，反而会更加警惕老八——心里指不定就在想：好个老八，居然敢私下拉拢兄弟？想结党营私吗？皇上的注意力，不就彻底从您的失态转移到老八的野心上了吗？您说，这主意可行否？”
胤禛越听眼睛越亮，心中的郁结和怒火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并且是以一种如此巧妙，如此西两拨千斤的方式！
他猛地一拍大腿。
“好，好主意，林晚，你真是…真是本王的福星。”
他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再看向林晚时。
目光里充满了欣赏，庆幸，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喜爱。
这个女人，不仅能在身边时让他心境安宁，更能在他困顿迷茫时，给出如此犀利精准的见解。
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要栓住眼前的女人。
他忽然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温和。
“林晚，你很好，留在本王身边做个丫鬟，委屈你了，本王抬你做格格，如何？”
林晚心中早就做好有这一天的准备。
她并没有表现出惊喜若狂，而是依旧维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恭顺与坦诚，微微福身。
“奴婢是王爷的人，无论是端茶送水伺候王爷，还是为王爷分忧解难，亦或是…做王爷的格格，只要王爷需要，奴婢都可以。”
这个回答，既接受了名分，又强调了为您分忧的价值。
而非仅仅是一个玩物，显得不卑不亢，极有分寸。
胤禛闻言，果然更加满意，脸上露出了这漫长一天以来第一个真心的，轻松的笑容。
“好，好，就这么定了，苏培盛！”
一首守在门外竖着耳朵听的苏培盛立刻推门而入。
“奴才在！”
“传话下去，即日起，抬林晚为格格。一应份例，按制操办。”
胤禛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嗻！恭喜王爷，恭喜林格格！”
苏培盛立刻打千儿贺喜，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这位林姑娘，果然是一飞冲天了。
林晚微微低头，掩去眼中复杂的神色，她林晚终于要走出躺平太后的第一步。
这一步，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顺利。
王府的后院格局，从这一刻起，将要发生微妙的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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