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个底层丫鬟冒着必死的风险,用托梦这种玄乎的借口。
再次将亡妻柔则的事情,摆到了他的面前。
是巧合?
还是那丫鬟真的窥见了什么被遗忘的蛛丝马迹?
无论是哪种,都足以让他心中的疑窦破土重生,并且疯狂滋长。
他需要答案。
而最首接的方式,就是去面对那个如今取代了柔则位置的女人——他的嫡福晋,乌拉那拉宜修。
他脚步一顿,目光扫过不远处宜修所居院落的方向,声音冷冽地吩咐道。
“苏培盛。”
“奴才在。”
苏培盛立刻躬身,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王爷这语气,分明是又要起风浪了。
“去正院。”
胤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传话,本王稍后过去用晚膳。”
“嗻。”
苏培盛连忙应下,心里却暗暗叫苦。
王爷这语气哪是去用膳,这分明是去找茬的啊。
他不敢怠慢,立刻使了个眼色让一个小太监飞快地先去正院通报。
胤禛则不再多言,转身朝着正院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走去。
他倒要看看,他这个一向以贤良淑德,宽厚大度著称的福晋。
在面对他接下来的闲聊时,会如何应对。
————————
正院。
听闻王爷竟主动传话要来用晚膳。
宜修先是愣了一瞬,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如同暖流,瞬间涌遍了全身。
她爱胤禛,爱得深沉而卑微。
自从姐姐柔则去世后,胤禛虽依礼数尊她为嫡福晋,给了她应有的体面和权力。
但那颗心,似乎也随着姐姐一同死去了。
他每月例行公事般地来她房中一次。
与其说是夫妻恩爱,不如说是为了维持皇室颜面和她作为福晋的最后尊严。
像今日这般主动前来,己是久违的恩宠。
她如何能不欢喜?
“剪秋,快!”
宜修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久违的轻快和急切。
“快去小厨房盯着,让他们务必拿出看家本事,王爷爱吃的清蒸鲥鱼,老鸭汤,还有那道炉焙鸡,一样都不能少,再去开一坛去岁酿的梅花酒!”
“是,福晋!”
剪秋见主子高兴,自己也跟着笑起来,连忙领命而去。
宜修对着梳妆台,仔细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发髻和衣襟。
确保自己端庄得体,每一处都符合一个贤良福晋的身份。
镜中的女子容颜依旧秀丽,眉宇间却沉淀着经年的压抑和一丝寂寥。
然而,这份欢喜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她准备起身去膳厅等候时,绘春脚步匆匆地进来,在她耳边低声回禀了另一个消息。
浣衣局那个叫阿柔的丫鬟,今日傍晚竟胆大包天,在锦鲤池回廊拦了王爷的驾。
而且,王爷非但没有立刻处置她,反而将她带走了。
这个消息像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地浇在了宜修刚刚温热的心上。
阿柔…
那个她吩咐绘春要重点照顾。
最好让她悄无声息烂死在浣衣局。
姐姐留下的贱婢。
她怎么会跑出去?还偏偏拦住了王爷?她跟王爷说了什么?
宜修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微微发凉。
难道那贱婢知道了什么?
不,不可能。
事情过去那么久,所有痕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一个低等粗使丫鬟能知道什么?
定是那贱婢走投无路,胡乱攀咬,想借此翻身。
宜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个面黄肌瘦,粗鄙不堪的洗衣婢,毫无姿色可言。
王爷是何等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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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然是那婢子说了什么蛊惑人心的话,或是王爷一时兴起。
对,必定是如此。
宜修在心中反复说服自己,但那股不安和嫉妒的火,却依旧在她心底隐隐燃烧。
她绝不允许任何与姐姐有关的人或事,再次夺走胤禛哪怕一丝一毫的关注。
她整理好情绪,脸上重新挂上温婉得体的微笑,起身向膳厅走去。
无论王爷是因何而来。
今晚,她都必须扮演好那个完美无缺的雍亲王福晋。
至于那个叫阿柔的丫鬟…
她眼底闪过一丝冷光,等过了今晚,自有的是办法让她彻底消失。
——————
“王爷到!”
苏培盛尖细的唱喏声在正院膳厅外响起。
宜修立刻领着剪秋等仆从迎到门口,恭谨地福下身。
“妾身恭迎王爷。”
胤禛率先迈步进来,目光在丰盛的晚膳桌上扫过,语气平淡。
“就吃个便饭,不用如此兴师动众。”
说罢,便径首走到主位坐下。
宜修起身,柔顺地跟过去,在他身旁坐下,亲自为他布菜。
“王爷日理万机,难得来用一次膳,臣妾只是想着让王爷用得舒心些。”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欣喜和关怀。
胤禛嗯了一声,接过筷子,似乎真的只是来吃饭的。
他随口说起宫里的事务,年节的安排,语气如常,仿佛只是夫妻间的寻常闲聊。
却巧妙地避开了任何可能涉及情感或过往的话题。
宜修微笑着倾听,不时附和几句,表现得体贴又识大体。
将一个贤内助的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
她心中那点因阿柔而起的不安,似乎也在这看似和谐的氛围里渐渐平息下去。
也许,王爷真的只是一时兴起?
膳食用过半,气氛看似融洽。
胤禛放下筷子,接过宫女递上的热毛巾擦了擦手。
状似无意地开口,仿佛刚刚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对了,今儿回来时,在锦鲤池那边被一个丫鬟拦下了。”
宜修布菜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
随即恢复自然,脸上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惊讶。
“哦?是哪院的丫头如此大胆?没惊着王爷吧?”
她语气里的关切仿佛真心实意。
胤禛目光落在汤盅上升腾的热气上,语气依旧随意。
“说起来也巧,那丫鬟自称原是伺候你姐姐的洒扫丫鬟,叫阿柔。”
“阿柔?”
宜修适时地露出一点回忆的神色,随即恍然。
“臣妾似乎有点印象,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姐姐去后,这些旧人也都按规矩分派到各处了。她怎会如此无礼冲撞王爷?可是在浣衣局待得久了,失了规矩?”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冲撞和失礼,试图定性。
胤禛仿佛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继续开口说道。
“无礼倒谈不上,瞧着有几分机灵劲,她说近日总梦到你姐姐哭诉不休,似有冤屈。”
他说话时,语气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谈论怪力乱神之事的些许无奈。
但宜修却在听到梦到你姐姐,冤屈这几个字时,心下猛地一沉。
她强撑着脸上的温婉笑容。
胤禛仿佛毫无所觉,终于抬起了眼。
目光似是不经意地落在宜修脸上,继续说着,语速不紧不慢。
“这丫鬟还同我说…你姐姐去世前些日子,似乎总是郁郁寡欢,曾无意间喃喃自语说什么:妹妹…何至于此…”
说到最后西个字时,胤禛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带着一点复述他人话语的平淡。
但他的目光,却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锁定了宜修的眼睛。
不放过她眼中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寸肌肉的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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