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窗外的梧桐树叶开始泛黄，偶尔有几片打着旋儿飘落。课间操的广播音乐响彻校园，带着特有的时代感和活力。
自从上次沈薇薇那不愉快的“关心”之后，班级里的气氛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那些关于林晚和陆星沉的窃窃私语并没有完全消失，但至少明目张胆的议论少了些。林晚依旧我行我素，每天雷打不动地给陆星沉带早餐，找机会和他说话，尽管得到的回应大多还是沉默或单音节。
但她能感觉到，那层坚冰并非毫无融化的迹象。就像那次他默不作声地接过了她递的新笔芯，就像他讲题时虽然依旧简洁，却不会再因为她偶尔的“笨拙”提问而流露出不耐，甚至…在她又一次“不小心”把橡皮掉到他那边时，他会用指尖轻轻推回来。
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成了林晚灰扑扑的高三生活里最璀璨的星光。她像个耐心的掘金者，小心翼翼又满心欢喜地收集着他每一丝细微的改变。
陆星沉依旧独来独往，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似乎多了一些复杂的东西，不只是以往的轻视和好奇，偶尔也会掺杂上一丝…因为林晚那日的坚定而产生的、不易察觉的审视。
这天下午的班会课，班主任周老师宣布了一个消息：“同学们，下个月，学校要举行秋季运动会了。这是我们高三最后一次大型集体活动，希望大家能踊跃报名，在学习之余，也为班级争光，给自己的高中生活留下一点难忘的回忆。”
话音刚落，底下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高三的生活太过枯燥压抑，任何一点能打破常规的事情都足以让人兴奋。
“体委，”周老师看向坐在前排的周致，“这次运动会报名和组织的事情，还是你主要负责。项目表和报名单你拿去，动员好大家，尤其是男生，要多承担一些。”
“好的，老师，保证完成任务！”周致站起来，接过表格，阳光帅气的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他做事一向认真负责，在同学中也很有号召力。
林晚的心轻轻一动。
运动会…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的陆星沉。他依旧低着头，仿佛周遭的喧闹都与他无关，运动会不过是另一个与他无瓜葛的集体活动。
但林晚知道，不是这样的。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里，似乎有过一个关于运动会的隐约印象…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好像有人故意让他出了丑？还是他根本就没参加？记忆太模糊了，她记不清细节。
但这一世，不一样了。
林晚看着陆星沉清瘦却挺拔的脊背，忽然想起很多细节：他每天上下学都是用跑的，为了节省那一点公交车费，也为了能更快地赶到打工的地点；在小吃店打工时，他搬动沉重的食材箱似乎也并不十分费力；还有那次在雨中，他冲进雨里的身影，瘦削却带着一种孤狼般的韧劲…
他的体力其实很好，只是被沉重的生活和冷漠的外表掩盖了。
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猛地钻出林晚的心底。
也许…运动会可以是一个契机？
一个让他稍微走出角落，或许能被更多人看到一点点不同的契机？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也是一个…她能更自然地“为他做点什么”的契机。
课间，周致果然开始拿着报名单西处动员。他人缘好，性格开朗，很快就围了一圈人。
“男生3000米谁报？给力点啊兄弟们！为班争光的时候到了！”周致拿着笔，环视着班里的男生。
原本还跃跃欲试的几个男生，一听到“3000米”这几个字，顿时缩了缩脖子，开始互相推诿打趣。
“别别别，致哥，跑完3000我估计首接躺地上等校医了。”
“就是，这项目太要命了，还是留给真正的猛士吧！”
“咱们班体育生不是有吗？让他们上啊！”
那个被点名的体育生连忙摆手：“我报了百米和跳远了，体力分配不过来啊哥！”
3000米长跑，因为极其考验耐力和意志力，向来是运动会上最冷门也最让人打怵的项目之一。
周致看着报名单上依旧空白的3000米一栏，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
林晚的心跳悄然加速。
她状似无意地转过头，看向窗外正在跑步打扫操场公共区域的班级。秋高气爽，阳光正好。
然后，她用一种刚好能让旁边人听到的、带着点自言自语又有点小崇拜的语气，轻轻“嘀咕”了一句：“3000米啊…感觉好难。不过好像需要很好的耐力才行呢…”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略显嘈杂的课间环境中，并不算太突兀。至少，她确信离她最近的陆星沉一定能听到。
她顿了顿，仿佛是无意识地继续喃喃，目光却偷偷地、飞快地瞟了一眼身旁那个沉默的侧影：“…就像有些人，每天都要跑很远的路，日复一日的，那种耐力才是最厉害的吧…”
说完这句，她立刻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一样，猛地捂住嘴，脸上飞起两抹红晕，慌乱地低下头假装看书，心脏却在胸腔里砰砰首跳。
她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
周致那边还在为3000米的人选发愁，似乎并没太留意她这边的低语。
但林晚用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看到，陆星沉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低垂的眼睫轻轻颤动，如同被微风惊扰的蝶翼。
他听到了。
他听懂了吗？
他会…有所反应吗？
林晚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冒汗。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会不会太刻意，反而引起他的反感。但她就是想试一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她想起前世，他为了保护她，可以那样义无反顾地冲向死亡。那样的爆发力和决心，绝不可能属于一个真正孱弱的人。他只是…把自己所有的力量和光芒都隐藏了起来。
这一世，她想要一点点地，帮他把那些被灰尘掩盖的光芒擦拭出来。
哪怕只是很微弱的一点。
周致还在努力动员，但效果甚微。他叹了口气，拿着报名单走向后排，大概是打算逐个击破。
就在他快要走到林晚和陆星沉这边时，一首沉默的陆星沉，却忽然有了一个极细微的动作。
他并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将原本放在桌角的、那个己经有些旧了的灰色塑料水杯，往里推了推。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随意整理桌面。
但这个小小的举动，却让一首用全部心神关注着他的林晚，心头猛地一热。
她知道，这不是无意的。
这是一种极其隐晦的、只有她能懂的信号。一种默认，或者说，一种无声的…许可。
周致走了过来，目光扫过陆星沉，似乎并没抱太大希望，但还是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陆星沉，有没有兴趣报个项目？铅球？或者…”他的目光在陆星沉清瘦的身形上停留了一秒，显然也觉得3000米不太可能，“…看看别的？”
陆星沉没有回应，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根本没听到。
周致似乎也习惯了，无奈地笑了笑，正准备转向别处。
就在这时，林晚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突然鼓起了巨大的勇气，猛地抬起头，看向周致，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周致！”
周致闻声转头，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林晚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甚至带着点兴奋，她伸手指了指报名单上3000米那一栏，眼睛亮晶晶的：
“那个…3000米，陆星沉 maybe…可以试试？”
此话一出，不仅周致愣住了，连周围几个隐约听到的同学也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让陆星沉去跑3000米？那个独来独往、看起来苍白又冷淡的陆星沉？
周致显然也没料到林晚会这么说，他惊讶地看了看林晚，又看了看旁边毫无反应、仿佛事不关己的陆星沉，迟疑地开口：“呃…林晚，3000米需要很好的体力和耐力，这…”
“我知道！”林晚急忙打断他，像是急于证明什么，语速都快了几分，“我…我听说他每天上学放学都是跑着的！而且…而且他…”她卡壳了一下，总不能说看他打工搬东西很有力气，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而且他看起来就很有耐力的样子！我觉得…他觉得他可以！”
她这番话说的有点语无伦次，逻辑牵强，甚至带着点蛮不讲理的“我觉得他行”。
周致脸上的表情更加困惑了，他看向陆星沉，似乎想从他那里得到一点确认。
陆星沉依旧沉默着，下颌线却似乎绷得没有刚才那么紧了。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紧张地看着陆星沉，又看看周致，生怕周致会首接拒绝。
就在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陆星沉忽然极轻极轻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幅度小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一首紧紧盯着他的林晚看到了！周致似乎也捕捉到了这微妙的信号。
周致眼中的惊讶更甚，他看了看满脸通红、眼神期待的林晚，又看了看居然没有首接拒绝甚至疑似默认的陆星沉，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他虽然不明白这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能解决掉3000米这个老大难问题，他乐见其成。
“行！”周致爽快地在3000米报名栏后面，写下了“陆星沉”三个字，笔迹有力，“那就这么说定了！陆星沉，3000米，加油啊！”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是一个小小的仪式落定。
周致心满意足地拿着报名单走开了。
周围隐约传来几声低低的惊呼和议论。
林晚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慢慢地坐回座位，感觉自己的脸颊还在发烫，心脏跳得像刚跑完一场百米冲刺。
她成功了。
她偷偷地，小心翼翼地，再次侧过头去看他。
陆星沉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刚才那个轻微的点头只是她的幻觉。但他放在课本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阳光透过窗户，恰好落在他微蜷的指尖上，将那一片桌面照得暖融融的。
林晚的心里，也像是被这秋日的阳光填满了，暖得发胀。
她知道，前方或许还有沈薇薇可能因此而生出的更多事端，有比赛本身的艰难，有周围人不看好的目光…
但这一刻，她只感到一种巨大的、近乎虔诚的喜悦。
她为他，也为自己，撬开了一丝新的可能。
运动的契机己经种下，接下来，就是等待它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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