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了。成绩很快公布,林晚稳定发挥,保持在班级前列。而陆星沉的名字,再次以近乎全科接近满分的成绩,赫然排在年级红榜的最顶端。
这惊人的成绩与他平日里沉默寡言、甚至有些边缘的形象形成了巨大反差,在年级里引起了不小的议论。但只有林晚知道,这每一分背后,是他怎样拼尽全力的付出,是他在打工和学习之间挤压出的每一分每一秒,是他在那片贫瘠荒芜的人生土壤里,硬生生开出的最倔强也最绚烂的花。
家长会这天,天气晴好,阳光透过教室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教室里逐渐热闹起来,家长们按照座位表找到自己孩子的位置,相互寒暄,交流着育儿经。
林晚的母亲周岚准时到了。她是一位看起来温和朴素的女性,眼角有着浅浅的皱纹,目光慈爱。她先和同桌周芸芸的妈妈打了个招呼,然后自然地坐在了林晚的座位上,目光习惯性地扫向旁边空着的座位——那是陆星沉的位置。
课桌上干净得近乎空旷,只有几本必备的教材,摆放得一丝不苟,一如它的主人。周岚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林晚作为学生代表之一,需要在家长会开始前协助老师做一些准备工作。她时不时地看向教室门口,又看向陆星沉空荡荡的座位,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吊着,七上八下。她知道他不会来,也知道不会有任何人为他来,但每一次教室门的开合,每一次走廊传来的脚步声,都让她忍不住期待又落空。
家长会正式开始了。班主任周老师站在讲台上,先是总结了本次期中考试的整体情况,表扬了进步显著和成绩优异的同学。
当念到陆星沉的名字,并着重强调他是年级第一时,台下响起了一阵低低的惊叹和窃窃私语。
“陆星沉?是坐最后排那个不太说话的孩子吗?”
“成绩这么好?真看不出来……”
“听说他家里……”有知情的家长压低声音,话语未尽,但周围的家长都露出了了然或惋惜的神情。
这些细碎的声音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林晚的心上。她站在教室后排,目光紧紧追随着自己的母亲。
周岚听着老师的表扬,又听着周围隐约的议论,她再次看向旁边那个空荡荡的座位,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不再是单纯的疑惑,更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怜惜。
周老师继续讲话,分析了各科试卷的难点,强调了高三阶段的重要性,并给家长们提出了一些配合学校工作的建议。
流程一项项进行,时间一点点流逝。那个属于陆星沉的位置,始终空着,像一个无声的缺口,沉默地存在于这片喧嚣和关切之中,格外刺眼。
林晚看到,她的母亲周岚,在整个会议过程中,有好几次都下意识地看向那个空位,神色若有所思。
终于,家长会结束了。家长们纷纷围上前去,想单独和班主任交流自己孩子的情况。
周岚也起身,走向周老师。林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紧张地观察着。
她看到周老师和母亲低声交谈着,周老师的神情认真而略带惋惜,偶尔会点点头。母亲周岚听得非常专注,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缓,最后化为一抹深深的叹息和难以掩饰的心疼。
林晚知道,周老师一定将陆星沉的家庭情况,以及他优异的成绩和困境,都委婉地告诉母亲了。
交流结束,周岚谢过周老师,转身朝教室外走去。林晚赶紧跟上。
母女俩走到教室外的走廊上,阳光正好,许多学生和家长聚在一起说话,气氛热烈。
林晚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陆星沉并没有走远。他独自一人靠在走廊尽头远离人群的栏杆处,微微低着头,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透明,身形清瘦而孤寂。他仿佛将自己与周围所有的热闹和温情彻底隔绝开来,周身弥漫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冷屏障。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只是无处可去,只能停留于此。
周岚也看到了他。她的脚步顿了一下,眼神瞬间柔软下来,充满了母性特有的怜爱和温和。
她轻轻拉了一下林晚的手,然后主动朝着那个孤寂的身影走了过去。
林晚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屏住呼吸,紧跟在后。
听到脚步声,陆星沉抬起头。看到走过来的周岚和林晚,他明显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无措,下意识地站首了身体,手指微微蜷缩,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他或许以为周岚是来责怪他影响了林晚的学习,又或许是别的什么,总之,那眼神里的戒备和紧张显而易见。
周岚在他面前站定,脸上没有丝毫的责备或探究,只有一片温和的善意。她看着眼前这个成绩优异却身世坎坷的少年,声音放得格外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他:
“你就是陆星沉同学吧?”
陆星沉身体僵硬,喉结滚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发出一个单音节:“……是。”
“我刚听周老师说了,”周岚的声音很温暖,像午后的阳光,“这次考试又是年级第一,真厉害。我们家晚晚数学老是拖后腿,最近回家总说多亏你帮她讲题,进步了不少。阿姨要谢谢你。”
陆星沉完全愣住了,他预想了各种可能,唯独没有料到是感谢。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窘迫和难以置信,耳根微微泛红,低着头,不敢看周岚温和的眼睛,声音更低了些:“……没有,是她自己努力。”
“你这孩子,太谦虚了。”周岚笑了笑,语气更加和蔼,“听晚晚说,你们经常一起学习?互相帮助挺好的。”
她顿了顿,目光更加柔和,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冷漠、实则敏感脆弱的少年,说出了那句或许在她看来只是平常的客气,却在对方心里投下巨石的话:
“小陆同学,谢谢你帮我们晚晚学习。以后有空的话,来家里玩啊。”
“……!”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星沉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藏着戒备和冰冷的深邃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照着周岚温柔的笑脸。来家里玩?
这几个字简单而寻常,却像一道猝不及防的光,瞬间劈开了他内心厚重的冰层。
对他而言,“家”这个词,从来只意味着冰冷的墙壁、刺鼻的酒气、不堪的咒骂和挥之不去的恐惧。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位同学的母亲,如此自然而又真诚地向他发出“来家里玩”的邀请。
那是一个他从未体验过、甚至不敢想象的、正常而温暖的世界发出的邀请。
一股巨大而陌生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腔,迅速淹没了他的眼眶。他几乎是狼狈地立刻低下头,试图用垂落的额发遮掩瞬间泛红的眼圈和那无法控制的、剧烈翻涌的情绪。
他怕自己一开口,那压抑不住的哽咽就会泄露一切。
他只能死死地咬着牙关,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手指用力地抠着栏杆,指节泛出青白色。
林晚站在母亲身后,将他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和那拼命抑制却依旧泄露出一丝脆弱的姿态,她的眼眶也跟着瞬间了。她知道,母亲这句无意的话,对他造成了怎样巨大的冲击。那是一种被正常世界轻轻接纳的震撼,是一种渴望己久却从未奢望过的温暖。
周岚似乎也察觉到了少年的异样,但她体贴地没有点破,只是依旧温和地笑着,拍了拍林晚的手:“好了,晚晚,跟小陆同学说再见吧,我们该回家了。”
林晚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嗯。陆星沉,那……明天见。”
陆星沉依旧低着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嗯”声,算是回应。
周岚对他笑了笑,这才拉着林晚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远,林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陆星沉还站在原地,低着头,阳光将他孤寂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抬手,用袖子极其快速地擦了一下眼睛。
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让林晚的心里又酸又软,充满了无尽的怜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
走在回家的路上,周岚轻轻叹了口气,对林晚说:“那孩子……看着真让人心疼。成绩那么好,偏偏……唉。晚晚,你做得对,同学之间是该互相帮助。”
林晚挽住母亲的胳膊,将头靠在她肩上,轻声说:“妈,谢谢你。”
“傻孩子,谢什么。”周岚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夕阳将母女俩的影子拉长,温暖而安宁。
而此刻的教学楼走廊尽头,陆星沉依旧靠着冰冷的栏杆,久久没有移动。
周岚那句“来家里玩”像一个温暖的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敲击在他从未被阳光照射过的心湖最深处,激起惊涛骇浪。
那是一种他从未奢望过的善意,一种近乎奢侈的温暖邀请。
他抬起头,望向林晚和她母亲离开的方向,眼眶依旧泛着红,但那深邃的眸子里,冰冷似乎消融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翻涌着震惊、酸涩、不敢置信,以及……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向往。
他看向远处那片温暖的灯火,那是“家”的方向。一个他从未真正拥有过,却在此刻,因为一个女孩和她的母亲,而变得具体、甚至……似乎触手可及的地方。
风轻轻吹过,带着傍晚的凉意,却仿佛无法再侵入他被那短暂温暖包裹的心脏。
这一次,无人前来带来的冰冷和难堪,似乎被那句温柔的邀请悄然驱散了一些。坚硬的冰壳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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