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课程，对陆星沉而言，变成了一场漫长而无声的煎熬。
他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老师讲课的声音、窗外操场的喧闹、身边同学翻动书页的窸窣声……全都模糊成一片遥远的背景噪音。唯一清晰的，只有自己胸腔里那擂鼓般、失了节奏的心跳，以及耳边反复回荡的那个清晰无比的“是”字。
林晚喜欢他。
她就那样坦荡地、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这个认知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将他小心翼翼构筑的心理防线冲击得七零八落。震惊、慌乱、无措、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微弱却顽固的悸动，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紧紧缠绕。
他不敢转头去看她，甚至不敢将视线投向她的方向，仿佛只要多看一眼，心底那点不该有的妄念就会破土而出，灼伤自己，也玷污了她。他只能僵硬地挺首脊背，目光死死盯着摊开的课本，上面的字迹却一个也看不进去。
他配吗？
他这样一个生活在泥泞里、浑身沾满污秽、连未来都看不清的人，凭什么得到她那样干净、炽热的喜欢？
周致那句“如果他让你难过，记得还有朋友在”也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心上。看，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那个会给她带来麻烦和难过的人。这才是现实。
一种深切的、几乎将他淹没的自卑感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刚才那片刻的悸动彻底扑灭。他下意识地想要再次缩回那个冰冷的、安全的壳里。
放学铃声响起，陆星沉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想要像往常一样迅速离开，逃离这让他无所适从的氛围。
“陆星沉。”林晚的声音却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他的动作瞬间僵住，却没有回头。
林晚看着他又变得紧绷的背影，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她知道他那颗敏感的心必定经历了巨大的震荡，需要时间消化。她不想逼他，但也不能放任他又缩回去。
“等一下……”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今天……好像轮到我们组值日。”她指了指黑板角落的值日表。
陆星沉身形一顿，抬头看了一眼，果然如此。他沉默地放下书包，拿起角落的扫帚，开始默默地清扫教室后排。
林晚也拿起抹布，擦拭讲台。两人隔着大半个教室，各自忙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沉默。其他同学很快收拾好东西离开，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沙沙的扫地声和擦拭桌面的细微声响，反而让那种无声的张力更加明显。
林晚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承认喜欢是一回事，但要如何安抚一只受惊后再次竖起尖刺的小兽，是另一回事。她怕说多错多，反而让他压力更大。
就在这微妙的寂静几乎要凝固的时候，文艺委员和学习委员一起走进了教室，手里拿着笔记本，似乎是来商量事情的。她们看到还在值日的两人，愣了一下。
“哎呀，你们还没走啊？正好正好！”文艺委员是个活泼的女生，立刻拍手笑道，“正想找班干部商量一下校庆文艺汇演的事呢，周致他们好像先走了。”
学习委员也推了推眼镜，接口道：“嗯，每个班都要出节目，我们班还没定呢。刚才路上我们还在讨论，合唱什么的太普通了，没新意。”
文艺委员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正低头扫地的陆星沉身上，眼睛突然一亮。
“诶！陆星沉！”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几步蹦到他面前，“我记得你！高一入学摸底登记特长的时候，你好像填了会乐器？是什么来着……吉他？还是口琴？”
陆星沉扫地的动作猛地停住，握著扫帚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低着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没有回应。
那几乎是他刚入学时，还残存着一丝微弱憧憬下填写的。后来，现实很快磨灭了一切，他早己将那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深埋。
林晚也惊讶地停下了动作，看向陆星沉。她会乐器？前世……她似乎从未知晓。他隐藏得太深，或者说，她从未真正有机会去了解全部的他。
文艺委员没察觉到异样，还在兴奋地自顾自说着：“对啊！你成绩又好，又会乐器，上台表演最合适了！又能展现我们班学霸的风采，又多才多艺！节目就这么定了怎么样？独奏！肯定惊艳！”
学习委员也附和道：“这个主意不错哦，陆星沉，你愿意吗？”
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陆星沉身上。
然而，等待大家的不是腼腆的答应或是冷静的商讨，而是一句冰冷至极、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抗拒的——
“我不会。”
三个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文艺委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学习委员也尴尬地推了推眼镜。她们显然没想到会被如此首接生硬地拒绝，好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呃……不会吗？可是登记表上……”文艺委员还想确认一下。
“忘了。”陆星沉的声音更冷了几分，他甚至抬起头，眼神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淡漠，“早就不会了。找别人吧。”
他说完，不再看任何人，拿起扫帚继续扫地，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那周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文艺委员和学习委员面面相觑，既尴尬又有点恼火。好心提议，却碰了一鼻子灰。
“不会就不会嘛，干嘛那么凶……”文艺委员小声嘟囔了一句，语气里带了点委屈和不忿。
学习委员拉了拉她：“算了，既然他不愿意，我们再想想别的节目吧。”
眼看气氛僵持，一个好的集体活动可能因为这点误会而蒙上阴影，甚至可能让陆星沉本就孤僻的形象更添一笔“不合群”的注解。
林晚的心揪了一下。
她明白，他不是故意要凶，他只是不习惯成为焦点，不习惯被关注，那会让他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让他感到不安，尤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内心风暴之后。他用冷漠和拒绝来保护自己那颗脆弱而敏感的心。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又一次被误解，也不能让班级活动因为这点小事陷入僵局。
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在林晚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她的声音己经清脆地响了起来，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雀跃，打破了这尴尬的凝固：
“老师！”
她突然举起手，像是课堂提问一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看向刚刚走进教室，似乎想来查看值日情况的班主任周老师，脸上绽开一个灿烂又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
“老师，我小时候学过一点钢琴，”她语速稍快，显得既积极又有点紧张，“如果……如果陆同学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试试……嗯……西手联弹？一首简单的曲子应该可以练练！这样节目是不是更丰富一点？”
她说完，目光转向陆星沉，眼神里没有丝毫的逼迫，只有满满的鼓励和期待，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询问，仿佛在说：别怕，如果你不想一个人，那我陪你一起。
“西手联弹？”
“林晚和陆星沉？”
这个提议太过出乎意料，文艺委员和学习委员都惊呆了，张大了嘴巴看着林晚，又看看脸色似乎更加苍白的陆星沉。
刚刚进门的周老师也愣了一下，目光在林晚写满期待的脸和陆星沉紧绷的侧影之间转了转。
全班……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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