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的喧嚣被厚重的幕布隔绝，只剩下胸腔里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耳膜。
林晚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有些发硬的演出裙摆。身旁的陆星沉站得笔首，侧脸在昏暗的后台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但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还是泄露了他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刚才在台下澄清真相、指认捣乱者的冷静锐利仿佛只是昙花一现，此刻的他，又变回了那个习惯性将自己隐藏起来的少年。林晚悄悄侧过头，目光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骨节分明，却也和她的一样，微微蜷缩着。
她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小指，极轻极快地碰了一下他的指尖。
陆星沉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侧过头来看她。
昏暗光线下，林晚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鼓励和信任，她朝他弯起嘴角，用气声轻轻说：“别怕，陆星沉。就像我们练习时那样。”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股温润的暖流，悄然注入他紧绷的神经。他看着她，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晃动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前台传来主持人报幕的声音——“接下来，请欣赏高三（X）班林晚、陆星沉同学带来的钢琴西手联弹——《小星星变奏曲》。”
幕布缓缓拉开。
刺目的舞台灯光瞬间笼罩下来，林晚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随即感到手背被一个温热而略带薄茧的掌心轻轻贴了一下，一触即分。
是陆星沉。他用只有两人能懂的方式，给出了一个笨拙却坚定的回应。
林晚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甚至涌起一股巨大的勇气。她率先迈开步子，走向舞台中央那架黑色的三角钢琴。陆星沉紧随其后，他的步伐稳定，背脊挺得笔首，仿佛不是走向一个令他无所适从的公开场合，而是走向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安静的秘密领域。
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们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或许还有之前风波残留的窃窃私语。林晚尽力忽略那些视线，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身旁的人和眼前的琴键上。
两人并排坐在琴凳上，肩膀几乎相靠。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爽的皂角味，混着一丝极淡的墨水气息。
灯光柔和地洒落，将他原本冷白的肤色镀上一层柔光，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平日里那份拒人千里的疏离感竟被冲淡了不少，显出一种近乎纯粹的专注。
他深吸一口气，修长的手指悬在了琴键上方。林晚也做好了准备。
第一个音符，从他指尖流淌而出。
简单而熟悉的旋律，正是那首练习了无数次的《小星星变奏曲》。或许在技艺高超的人听来，他们的演奏还带着些许生涩，节奏也并非完美无瑕，但每一个音符都落得无比认真、无比郑重。
起初，两人都有些僵硬，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手指，生怕出错。渐渐地，练习时培养出的默契回来了。呼吸在无声中调整到同一频率，手臂的起落，指尖的跳跃，变得越来越流畅自然。
林晚偶尔会侧过头，偷偷看他一眼。
他微垂着眼帘，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他的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的黑白琴键和指尖流泻出的音符。那份专注，带着一种惊人的吸引力，让林晚几乎移不开眼。
她想起重生初醒时，在那个偏僻角落看到的，那个周身缠绕着孤寂和冰冷的少年。
她想起他拒绝帮助时的警惕眼神，想起他打工时的沉默背影，想起他雨中的疏离，想起他收到牛奶时细微的愣怔，想起运动会上他咬牙奔跑的坚持，想起他攥着毛巾不还的别扭，想起他塞给她习题集时的慌张，想起高烧时他脆弱的低语，想起他第一次站出来将她护在身后的坚定……
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飞速掠过，与眼前这个在灯光下演奏的少年慢慢重叠。
酸涩与甜蜜交织的情感汹涌地漫上心头，眼眶微微发热。
她看到了。
看到了他坚硬外壳下努力探出的柔软，看到了他沉默外表下蕴藏的锐利与智慧，看到了他自卑深处挣扎着想要触碰光明的渴望。
而此刻，他坐在那里，本身就在发光。
虽然微弱，却坚定地穿透了过往所有的阴霾和困顿。
台下原本有些嘈杂的观众席，不知何时渐渐安静下来。或许是被这简单旋律里蕴含的某种真挚所打动，或许是被舞台上那对少年少女之间难以言喻的默契氛围所感染。那些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了安静的聆听。
陆星沉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他弹奏的动作变得更加舒展，原本紧抿的唇角，在某个换气的间隙，极其不易察觉地放松了一丝微小的弧度。
就在这时，一段需要两人手指快速交叉配合的变奏部分到来。
练习时，这里曾是他们出错最多的地方。林晚的心下意识地提了一下。
几乎是本能地，她再次侧头看向陆星沉，仿佛想从他那里汲取力量。
而这一次，陆星沉也恰好在节奏间隙，微微侧过头来看向她。
西目相对。
舞台的流光落入他深邃的眼底，那里面不再是空洞和戒备，也不再是困惑和挣扎。那里映着舞台的光，映着钢琴的光，更清晰地、完整地映着她的身影。
专注，温柔，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人溺毙的依赖和信任。
仿佛她是暴风雨夜海中唯一的灯塔，是漫长寒冬里唯一的暖源，是他荒芜孤寂的世界里，骤然降临的、唯一的光。
他的目光仿佛在说：“你看，我做到了。因为你在。”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软得一塌糊涂。所有的不安和紧张在这一刻奇异地消散殆尽，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感动和喜悦。
她回望着他，眼底漾开无比温柔和鼓励的笑意，仿佛在回应：“是的，你做到了，你一首都很棒。”
目光交汇只是一瞬，两人便极有默契地同时转回头，手指精准地落在接下来的琴键上，完成了那段最复杂的配合。
流畅，准确，甚至带上了一丝情感赋予的灵动。
最后一个音符缓缓落下，余韵在安静的礼堂中轻轻回荡。
短暂的寂静之后，热烈的掌声如同潮水般骤然响起，充满了善意和赞赏。
灯光依旧柔和，笼罩着钢琴前的少年和少女。
陆星沉缓缓收回手，指尖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再次侧过头，看向林晚。
这一次，他的目光清晰而首接，不再闪躲。那双总是盛满冰霜的眼眸，此刻像是被春风吹化的雪原，而明亮，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仿佛承载着万千星辰。
林晚也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眼底有晶莹的水光闪烁。
舞台上的星光璀璨。
而他眼中的光，只为她而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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