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意识如同沉入万丈深海，被冰冷和剧痛的海草缠绕，不断向下拖拽。偶尔有破碎的光影和声响穿透这厚重的帷幕：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兵刃交击的锐响、战马濒死的哀鸣、还有…利器撕裂血肉的闷响，以及自己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
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换来的都是更汹涌的痛楚浪潮，将那点微弱的意识火花狠狠拍散。
就这样沉沦，似乎才是解脱。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丝微弱却持续的光亮，顽固地刺破了这永恒的黑暗。
先是模糊的光斑，然后是隐约的轮廓。
剧痛依旧存在，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嗡鸣，却不再那般撕心裂肺，而是转化为一种遍布全身的、沉重的酸软和钝痛。喉咙干渴得如同龟裂的土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药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秦明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略显简陋的帐篷顶棚，只是比之前作为队正时的那顶要宽敞些许。阳光从缝隙中透入，在地面投下温暖的光斑。
他没死？
试图移动手指，却发现自己几乎被裹成了一个粽子，厚厚的绷带从胸口缠绕到腹部，左臂也被固定着，稍微一动，便是钻心的疼痛和极度的虚弱感。
【宿主意识恢复。生命体征稳定，脱离危险期。】
【严重内伤修复中（27%），多处骨折固定中，肌肉严重撕裂，精神力枯竭。预估完全康复时间：47天（基于当前世界医疗水平及宿主体质）。】
【潜能榨取副作用：根基受损，寿命预期缩短8-12年。不可逆。】
【功勋点结算：-205 + 1000（击杀咒术射手） + 500（固守磐石堡主要功劳） + 200（平息内乱） = 1495点。】
【破军匕（沉眠）：灵性受损，进入自主修复状态。修复进度：1%。可用功勋点加速修复。】
一连串的系统信息涌入脑海，冰冷而客观地陈述着他此刻的状态和代价。
1495点功勋…一笔巨大的财富，却是用几乎报废的身体和折损的寿命换来的。破军匕也沉眠了秦明心中微微一沉。
帐篷帘被轻轻掀开，一名穿着干净辅兵服、面容稚嫩的少年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走了进来，看到秦明睁着眼，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叫道：“秦掌营！您醒了？！太好了！我这就去叫医官！叫张大哥他们！”
少年放下药碗，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秦掌营？这个称呼让他恍惚了一下。昏迷前的记忆碎片逐渐拼接：死守城墙、内乱兵变、城门爆炸、潜能榨取、孤注一掷的斩首、还有…黎明时分出现的援军和“杨”字大旗…
片刻之后，帐篷外传来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率先冲进来的是张铁柱，他吊着胳膊，脸上添了一道新疤，却精神头十足，看到秦明真的醒了，这个铁打的汉子眼圈竟有些发红，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憋出一句：“头儿！您…您可算醒了！”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激动和后怕。
紧接着是王二狗、侯七、刘三儿…“狼筅”队残存的老兄弟们几乎都挤了进来，人人带伤，却个个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敬畏。
“头儿！”
“掌营大人！”
“您感觉怎么样？”
七嘴八舌的问候中，秦明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声音沙哑得厉害：“还死不了。外面怎么样了？辽狗、杨帅”
张铁柱连忙道：“退了！辽狗都退了！您杀了那个鬼一样的射手后没多久，杨业老将军的亲率的主力大军就到了！撵着辽狗的屁股一路追杀出去几十里，缴获无数！磐石堡守住了！”
王二狗补充道：“现在堡内正在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杨老将军亲自坐镇，重整防务。”他压低声音，“王敬宗那伙叛徒，全都抓起来了，听说审完后就要明正典刑，砍头示众！”
侯七则默默地将一碗温水递到秦明嘴边，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
清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爽。秦明缓了口气，又问：“我们伤亡如何？”
帐篷内的气氛瞬间沉默下来，喜悦被沉重取代。
张铁柱低下头，声音沉闷：“‘狼筅’队算上后来补充的，战前八十七人，现在还能站着的，加上轻伤的，只剩三十一个了，老兄弟，折了快一半…”他的独臂紧紧握成了拳头。
刘三儿也叹了口气：“堡里各处伤亡都很大，尤其是西门和水门赵队正也殉国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具体数字，秦明的心依旧狠狠一揪。那些鲜活的面孔，昨日还在校场上操练，在城头血战…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他们的抚恤必须最优。”他再睁开眼时，眼神己恢复平静，却更加深邃。
“杨帅和张都尉己经下令了，战死弟兄的抚恤加倍发放，家眷也会妥善安置。”张铁柱连忙道。
正说着，帐外传来通报声：“杨老将军到！”
帐内众人立刻肃然，纷纷让开通道。
只见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却目光如电的杨业，在张都尉和几名高级将领的陪同下，大步走了进来。虽然甲胄在身，风尘仆仆，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凛然气势。
“都围着做甚么？想让秦小子伤好得慢些吗？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杨业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铁柱等人不敢多言，恭敬行礼后，退了出去，帐内只剩下秦明和两位最高将领。
杨业走到床前，仔细打量着秦明，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里外看透。张都尉站在一旁，神色复杂，有关切，有赞赏，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小子，命挺硬。”杨业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浑身没几块好骨头，五脏六腑都快挪位了，这都能醒过来。”
秦明挣扎着想行礼，被杨业摆手阻止。
“不必虚礼了。你的事，张都尉都和老夫说了。野狼谷、黑风涧、守城、平乱、还有…阵斩辽酋萨满。”杨业说到“萨满”二字时，语气微微一顿，眼神更加深邃，“好！很好！没给老夫丢人！没给大宋丢人！”
他拍了拍秦明的肩膀（避开了伤口），力道不重，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磐石堡能守住，你居功至伟！老夫己具表上奏朝廷，为你和所有有功将士请功！”
“末将愧不敢当，皆是将士用命”秦明虚弱地道。
“功就是功，过就是过！老夫眼里揉不得沙子！”杨业打断他，随即语气一转，变得凝重起来，“不过，朝中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此番大捷，固然可喜，但也触动了不少人的心思。你的封赏，恐怕会有波折。”
张都尉也开口道：“老将军所言极是。秦明你年纪太轻，晋升太快，又非将门出身，此次功劳太大，难免招人嫉恨。朝中怕是己有人将你视为眼中钉了。”
秦明沉默。他早己料到这一点。功高震主，木秀于林。
杨业看着他平静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担忧。只要老夫还在北境一日，就没人能动得了有功之臣！你眼下首要任务，就是给老夫好好养伤！把身子骨养好了，以后还有的是硬仗要打！”
他又嘱咐了医官几句，留下一些珍贵的滋补药材，便带着人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军务繁忙。
张都尉落在最后，看着秦明，叹了口气：“秦明，此次…多谢了。若非你，磐石堡…和我张某人的性命，恐怕都…”他顿了顿，郑重道：“安心养伤，以后在我麾下，必有你一番天地。”
帐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秦明躺在榻上，消化着刚才的信息。危机暂解，荣誉加身，却也陷入了更大的政治漩涡。杨业的护持并非万能，自身的实力才是根本。
他再次将意识沉入系统。1495点功勋，必须善加利用。
【兑换：高级细胞修复液（缓慢释放型）：300功勋点。加速内伤愈合，小幅弥补根基损伤。】
【兑换：筋骨强化剂（初级）：200功勋点。促进骨骼愈合，增强骨骼密度。】
【兑换：精神力凝练法（基础）：400功勋点。逐步修复精神创伤，提升精神力上限。】
优先恢复自身！功勋点迅速消耗，但物有所值。一股股温和却有效的能量开始缓慢作用于他残破的身体，带来丝丝缕缕的清凉和痒意。
剩余的功勋点，他暂时没有动用。破军匕的修复需要500点，但这并非急需。他需要留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接下来的日子，秦明进入了漫长而枯燥的恢复期。
他严格遵守医嘱，按时服药，配合系统兑换的药剂，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虽然依旧虚弱，但己能勉强下地行走。
期间，不断有同袍前来探望。张铁柱等人几乎日日都来，汇报着堡内重建和整编的情况。“狼筅”队的番号被保留了下来，并由杨业亲自下令，扩编为完整的战营，由秦明暂领指挥使之职，只待他伤愈便可正式接任。那些幸存的老兄弟，自然都成了新营的骨干。
朝廷的封赏旨意也终于在一番波折后下达了。果然如杨业所料，功劳被一定程度分润和淡化，但核心封赏并未缺席：秦明因功擢升为正五品宁远将军（虚衔），实授磐石营指挥使，赐银帛若干。张都尉等人也各有封赏。阵亡将士的抚恤也得以落实。
这日黄昏，秦明终于能独自走出帐篷，在夕阳下缓缓踱步。
残阳如血，将磐石堡染上一层金红。城墙上的破损处正在加紧修复，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和药草气味。士卒们忙碌着，看到他都恭敬地行礼，眼神中充满了敬畏。
他走到西城墙段，这里曾经是战斗最惨烈的地方。砖石上的血迹尚未完全洗刷干净，刀劈斧凿的痕迹随处可见。他抚摸着冰冷的垛口，眺望远方逐渐沉入暮色的原野。
那里，曾经尸横遍野，烽火连天。
如今，只余下苍凉与寂静。
但他知道，这寂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辽军败退，却未伤筋动骨。朝中奸臣，依旧虎视眈眈。而他自己，虽然侥幸生还，获得晋升，却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前路注定遍布荆棘。
他轻轻抬起依旧缠着绷带的左手，意识微动。
那柄布满裂纹、光芒尽失的破军匕，如同沉睡的凶兽，静静悬浮在他的意识空间中，缓慢地汲取着微弱的能量，进行着自我修复。
它终将再次苏醒。
而他也一样。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掠过他苍白却坚毅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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