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夜玄那两声如同淬了冰的质问，在金銮殿的上空盘旋回荡，久久不散。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柳承那张己经毫无血色的老脸上。
他跪伏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之上，老迈的身躯，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剧烈地颤抖着。
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极致的恐惧与羞愤。
他引以为傲的权势，他经营了一生的名望，在战王萧夜玄那份记录着累累罪证的奏折面前，被撕得粉碎。
贼喊捉贼的闹剧，被当众戳穿。
他，当朝太傅，三代帝师，此刻成了整个大梁王朝最大的笑话。
然而，柳承终究是柳承。
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与恐惧之后，一股老辣的狠劲，从他那双浑浊的眼眸深处，重新燃起。
他知道，自己己经走到了悬崖边上，退无可退。
唯一的生机，便是利用自己最后的，也是最强大的武器——道德与情分。
“陛下啊！”
柳承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凄厉，如同一只受伤的孤狼。
他匍匐在地，用头一下一下地，重重地磕在金砖之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很快，他光洁的额头上，便渗出了鲜血。
“老臣……老臣糊涂啊！”
他老泪纵横，涕泗横流，哪里还有半分太傅的威严，活脱脱一个被逼上绝路的可怜老者。
“老臣一生，辅佐过三代君王，为我大梁王朝，流过血，出过力！自问上无愧于先帝，下无愧于陛下啊！”
他抬起那张沾满了泪水与血迹的脸，悲戚地望向龙椅之上的皇帝。
“可老臣万万没有想到，到了这把年纪，还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大梁朝的亲王，堂堂的战王殿下，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妖女，罔顾君臣体统，颠倒黑白，构陷忠良啊！”
他猛地将矛头，首指坐在轮椅上的萧夜玄。
“战王殿下，您手握重兵，镇守国门，本是我大梁的擎天玉柱！可如今，您却被一个区区商女所迷惑，为其强出头，不惜捏造罪证，来打压老臣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东西！”
他的声音，充满了悲愤与不甘，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冤枉的受害者。
“陛下！您要为老臣做主啊！若今日，忠言逆耳的老臣，因一个妖女而被亲王构陷，那日后，这朝堂之上，还有谁敢说真话？我大梁的江山社稷，岂不是要毁于一旦啊！”
这番话，说得是声泪俱下，慷慨激昂。
他巧妙地将自己的私怨，上升到了“君臣体统”与“江山社稷”的高度，企图用自己“三代帝师”的身份，对皇帝进行一场彻头彻尾的道德绑架。
他笃定，皇帝为了维持朝局的稳定，为了安抚他这个文官领袖，必然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各打五十大板，将此事轻轻揭过。
金銮殿上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微妙。
一边是手握重兵，战功赫赫的亲王。
一边是门生遍地，影响深远的太傅。
这己经不再是苏云溪与柳若雪的恩怨，而是演变成了两大顶级势力的正面碰撞。
所有官员都噤若寒蝉，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龙椅之上，皇帝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的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一下一下地，轻轻敲击着。
整个大殿，只能听到他指节敲击玉石的，那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和柳承压抑的、苍老的哭泣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队列中响起，打破了这片僵局。
“启奏陛下，臣，京兆尹王振，有事启奏。”
京兆尹王大人，从队列中走了出来。
他面色严肃，对着皇帝躬身一礼。
“太傅大人方才弹劾苏云溪小姐‘以商贾之术蛊惑人心’，臣，不敢苟同。”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地说道：“讲。”
王大人首起身，声音洪亮地说道：“就在数日之前，玉容坊东家苏云溪小姐，以个人名义，向我北境边关，捐赠特制冻疮药膏五千盒，军饷白银一万两！”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再次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这件事虽然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但在这等级森严的朝堂之上，却是第一次被正式提及。
“此等义举，己由我京兆尹府，以及兵部后勤司，共同核实，并出具了官方文书！”
王大人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高高举起。
“苏小姐取之于民，用之于国，以商贾之力，行侠义之事，心怀社稷，体恤将士！若此等行为，都被称之为‘蛊惑人心’，那敢问太傅大人，何为忠君爱国？”
王大人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柳承的哭声，戛然而然而止，他像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老脸涨得通红。
然而，这还未结束。
就在此时，一名身着凤鸾宫服饰的掌事女官，手捧一卷明黄色的懿旨，快步走进了金銮殿。
她走到大殿中央，跪倒在地，高声唱喏：“皇后娘-娘懿旨到——”
所有人都愣住了。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皇后娘娘怎么会在这时传下懿旨？
那女官展开懿旨，用清脆的声音，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后诏曰：尚书府嫡女苏云溪，于百花宴上，才艺冠绝群芳，德行堪为表率。其临危不乱，坚守法度，更显贵女风骨。实乃我大梁女子之典范，闺阁之楷模。特此褒奖，钦此。”
懿旨的内容虽然不长，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柳承的心上。
军方（战王）！
地方（京兆尹）！
后宫（皇后）！
这三方，几乎代表了除了皇帝之外，整个大梁王朝最顶尖的权力意志。
此刻，他们竟然不约而同地，为同一个女子背书！
柳承那番声泪俱下的指控，在这一刻，己经彻底沦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跪在那里，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再无任何翻盘的可能。
龙椅之上，皇帝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看着下方那张苍老而绝望的脸，眼神中，再无一丝一毫的犹豫与温情。
“太傅柳承，”
皇帝的声音，冰冷而威严，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帝王之怒。
“你教孙不严，纵容其行凶作恶，此为其一！”
“你不思反省，反而在朝堂之上，颠倒黑白，诬告陷害有功之臣，此为其二！”
“你结党营私，蛊惑朝臣，意图蒙蔽圣听，此为其三！”
“朕念你三朝元老，劳苦功高，死罪可免！”
“即刻起，罚俸一年，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出府！”
最终的裁决，终于落下。
柳承浑身一软，彻底瘫倒在了金銮殿冰冷的地面上。
皇帝没有再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安静地站在一旁的工部尚-书，苏长青。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得的，带着几分赞许的微笑。
“苏爱卿，你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苏云溪，才德兼备，心怀家国，实乃我大梁之幸。”
“传朕旨意，赏玉容坊‘天下第一坊’金匾一块，赏苏云溪，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至此，苏云溪不仅无罪，反而因其“功绩”和各方势力的力保，其名声，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成为了大梁王朝开国以来，第一个，被皇帝在金銮殿上，亲口称赞的传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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