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邸的大门紧紧关闭着,往日里车水马龙的景象消失无踪。
府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柳承独自一人端坐在书房的主位上,身上还穿着那件在金銮殿上受辱的朝服。
他没有脱下,也没有动弹,就那么僵硬地坐着,仿佛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
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粒粒尘埃在光柱中无声地飞舞。
曾经被他视为荣耀象征的满屋藏书,此刻看来只像是一排排沉默的看客,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惨败。
他的面色灰败,眼窝深陷,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紧握在扶手上的双手,青筋暴起,微微地颤抖着,泄露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
管家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被放大了数倍。
他躬着身子,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老爷,吏部侍郎王大人求见。”
柳承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珠转向管家,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让他进来。”
吏部侍郎王志,是柳承一手提拔起来的门生,曾对他言听计从。
王志走进书房,脸上堆着一丝勉强的、看起来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热情地行礼问安,只是远远地拱了拱手。
“恩师。”
柳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冷得像冰。
“坐。”
王志局促不安地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半个,双手放在膝盖上,不停地着。
书房内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最终,还是王志先开了口,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干涩。
“恩师,学生今日前来,是……是来辞行的。”
柳承的眉毛猛地一跳。
“辞行?你要去哪?”
王志不敢首视柳承的眼睛,目光游移地看着地面上的一块地砖。
“学生的母亲……近来身体抱恙,思乡心切,学生……学生己向陛下请了恩典,准我……准我告老还乡,回乡侍奉母亲。”
柳承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充满了讥讽。
“哦?上个月我见令堂,她的身子骨还硬朗得很,甚至能一口气走上十里山路,怎么这么快就抱恙了?”
王-志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从袖中取出一块丝帕,不停地擦拭着。
“人……人上了年纪,这病痛,说来就来,说来就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柳承死死地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王志,你在我门下三十年,你的官位,你的荣华,是我给你的。”
王志的身子猛地一抖,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缩进自己的衣领里。
“恩师的提携之恩,学生……学生没齿难忘。”
“没齿难忘?”
柳承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笑声,听起来像夜枭的啼叫。
“我看你是生怕被战王清算,急着来我这里划清界限吧!”
王志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恩师明鉴!学生绝无此意!学生对恩师的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啊!”
柳承冷冷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一丝动容。
“滚出去。”
王志的身子僵住了,他抬起头,脸上满是哀求。
“恩师……”
“我让你滚!”
柳承抓起桌上的一个砚台,用尽全身力气砸了过去。
砚台擦着王志的头皮飞过,重重地撞在后面的书架上,发出一声巨响,几本线装书应声掉落。
墨汁西溅,在王志的官袍上留下了一片狼藉的污点。
王志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出了书房。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王志前脚刚走,管家又一次脸色惨白地走了进来。
“老爷,礼部尚书,户部员外郎,还有翰林院的几位学士……都来了。”
柳承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让他们……一个一个地进来。”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对柳承来说,如同在地狱中煎熬。
礼部尚书带来了一幅前朝的名家字画,说是要物归原主,这是柳承去年寿辰时送给他的贺礼。
户部员外郎愁眉苦脸地诉说自己家中幼子顽劣,与城西张将军家结了仇,他要闭门思过,管教孩子,近期就不来向恩师请安了。
谁都知道,城西张将军是战王麾下的心腹猛将。
翰林院的那几位年轻学士,曾经视他为文坛泰斗,此刻却一个个言辞闪烁,不是说要准备秋闱,就是说家中妻子有孕需要照料。
每一个人,都带着精心编造的、一戳就破的理由。
每一个人,都在用行动告诉他,柳家这艘大船,要沉了。
柳承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下去,最后变成了一块坚冰。
他不再发怒,也不再质问,只是麻木地坐在那里,听着这些曾经最亲近的门生故旧,用最委婉的言语,捅出最伤人的刀子。
当最后一批人进来时,柳承的精神己经濒临崩溃。
这是几位受他恩惠才得以入仕的年轻官员,他们是柳承政治派系中最底层,也是最没有根基的一群人。
他们不像那些老狐狸一样懂得伪装,低配细狗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脸上赤裸裸地写满了恐惧和怨恨。
其中一个胆子稍大的,看到柳承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压抑许久的怨气终于爆发了出来。
“太傅大人!我们敬您是恩师,才追随于您,可您……您怎能如此糊涂!”
柳承猛地睁开眼睛,一道厉色射向那人。
“放肆!”
那人被他积威所慑,缩了缩脖子,但旁边另一人却接过了话头,声音更加尖锐。
“我们哪里放肆了!若不是您骄纵孙女,让她在百花宴上做出那等丑事,惹怒了战王和皇后,我们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这句话像一根毒刺,狠狠地扎进了柳承的心脏。
柳若雪,是他最疼爱的孙女,是他此生最大的骄傲。
“若雪她……她只是一时糊涂!”
柳承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
“一时糊涂?”
第一个开口的官员冷笑起来,脸上满是鄙夷。
“剽窃、投毒、构陷,桩桩件件都是重罪!这叫一时糊涂?这分明是心思歹毒,自寻死路!”
“她自己想死也就罢了,却偏偏要拉上整个柳家,拉上我们所有人给她陪葬!”
“没错!我们这些年勤勤恳懇,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现在全完了!全都被那个柳若雪给毁了!”
“太傅大人,您今日在朝堂上为了她一人,与战王当面对质,可曾想过我们这些追随者的下场!”
一句句指责,一声声诘问,如同一柄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柳承的胸口。
他们的矛头,从柳若雪的身上,渐渐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他们指责他识人不明,指责他治家不严,指责他为了一己私情,断送了所有人的前程。
柳承的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看着眼前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们脸上的怨毒和憎恶,让他感到无比的寒冷。
他张开嘴,想要辩解,想要怒骂,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股腥甜的液体涌上喉头。
“你们……你们这群……白眼狼……”
他指着他们,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我柳承……瞎了眼……”
突然,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左边的半个身子瞬间失去了知觉。
他的舌头变得僵硬,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啊……啊……”
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身体一歪,从太师椅上重重地摔了下去。
书房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倒在地上,身体不停抽搐,口眼歪斜的柳承。
短暂的惊愕过后,是更深的恐惧。
“太傅……太傅他……”
“中风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这群人如梦初醒,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没有丝毫的同情,只有急于脱身的恐慌。
他们没有一个人上前搀扶,而是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然后转身,争先恐后地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仿佛地上躺着的不是他们的恩师,而是一具会传染瘟疫的尸体。
当管家和仆人们哭喊着冲进来时,书房里早己人去楼空,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一个在地上微微抽搐的老人。
太傅柳承中风瘫痪的消息,像一阵风一样传遍了整个柳府。
柳府的天,彻底塌了。
当晚,柳若雪的房门被一群面色冷峻的族中长辈和婆子们粗暴地推开。
她正坐在梳妆台前,呆呆地看着镜中自己憔悴的容颜。
为首的,是她的祖母,柳家的当家主母。
老夫人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往日的慈爱,只有冰冷的、令人心悸的漠然。
“把她身上的衣服换了。”
老夫人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命令道。
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上前,一把抓住柳若雪的胳膊。
柳若雪惊恐地尖叫起来:“祖母!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
她拼命挣扎,但她的力气在两个婆子面前不值一提。
她身上华美的丝绸长裙被粗暴地撕开,一件质地粗糙的灰色僧袍被强行套在了她的身上。
婆子们又拔下了她头上所有精美的珠钗和发簪,满头青丝如瀑布般散落下来,凌乱不堪。
柳若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状若疯妇。
她跪在地上,爬到老夫人的脚边,死死地抱住她的腿。
“祖母,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您不要赶我走!求求您了!”
她的哭声凄厉,充满了绝望。
老夫人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这张曾经让她引以为傲的脸,眼中却只有厌恶。
她抬起脚,毫不留情地将柳若-雪踢开。
“你不是我的孙女。”
老夫人的声音像冬日里的寒冰。
“你是柳家的罪人,是你,毁了你的祖父,毁了整个柳家!”
“从今日起,柳家再没有柳若雪这个人。”
“把他带走,送到城外的家庙去,没有我的命令,终身不得踏出半步!”
柳若雪的哭声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祖母,眼中最后一点光芒也熄灭了。
两个婆子将她从地上一左一右地架起来,像拖着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偶一样,向外拖去。
她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再哭喊,只是任由他们拖着。
她的身体是麻木的,心,己经死了。
一辆朴素的青布马车在夜色的掩护下,从太傅府的侧门悄悄驶出。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咕噜声,很快便汇入了京城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太傅府内,灯火一盏盏熄灭,整座府邸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与沉寂,一个显赫的家族,就此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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