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的焰心轻轻地跳动了一下，在墙壁上投下两个沉默对峙的影子。
空气中，那股属于檀香的宁静气息，己经被一种无形的、混杂着悲恸与仇恨的沉重压力所取代。
桌面上，那方染血的丝帕与那份泛黄的卷宗并排放在一起。
一个属于尚书府的温婉主母，一个属于九重宫阙的盛宠皇妃。
两个看似毫无交集的女人，却因同一种阴毒的手段，走向了相同的悲惨结局。
她们的死亡，像两条跨越了时空的平行线，在这一刻，因为“七日绝”这三个字，骤然交汇。
苏云溪的目光从那份卷宗上移开，落在了萧夜玄的脸上。
他脸上的肌肉紧绷着，下颌线绷成一道冷硬的弧度，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滔天的巨浪，足以吞噬一切。
那不是属于战王的冷酷，而是属于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儿子的，最原始、最纯粹的痛苦与愤怒。
许久，萧夜玄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伸出手，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份卷宗的边缘，动作轻柔得仿佛那不是一份纸张，而是一触即碎的幻影。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石磨砺过。
“我母妃去世那年，我才十岁。”
他没有看苏云溪，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像是在对她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所有人都说她是心疾，连父皇都深信不疑。”
“只有我，在她的寝宫里，闻到了一股极其淡的、若有若无的异香。”
“验尸官是我母妃的远亲，是他冒着被诛九族的风险，偷偷留下了这份卷宗，然后连夜逃离了京城，从此杳无音信。”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苏云溪本己波涛汹涌的心湖，激起更大的涟漪。
她可以想象，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在经历丧母之痛的同时，还要背负上这样一个足以压垮任何成年人的惊天秘密，是何等的孤独与绝望。
他这些年伪装残疾，蛰伏隐忍，不仅仅是为了躲避朝堂的明枪暗箭，更是为了守护这个秘密，为了等待一个复仇的机会。
苏云溪的心底，第一次对这个男人，生出了一丝真正的怜悯。
她收敛起自己的情绪，用一种近乎冷静的、法医般的专业口吻开口。
“七日绝，无色无味，但为了掩盖中毒后期的一些细微症状，下毒者通常会配合使用一些带有特殊香气的药物作为遮掩。”
她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将萧夜玄从痛苦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他猛地转过头，锐利的目光锁定了她。
“你还知道什么？”
苏云汐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继续说道：“这种毒的炼制过程极为复杂，所需药材更是罕见至极，其中有几味，只有皇家贡品的渠道才能得到。”
“所以，能使用这种毒药的人，范围可以被极大地缩小。”
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
“她必然身处宫中，地位极高，能够轻易接触到你母亲和我的母亲，并且，能够毫无痕迹地影响到太医院的诊断结果。”
萧夜玄的眼神变得愈发冰冷。
他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说，声音里己经带上了嗜血的杀意。
“能做到这一切的，放眼整个后宫，不出五指之数。”
“皇后，当时的几位贵妃，甚至是……太后。”
每一个名字从他口中说出，都代表着一座无法撼动的巍峨大山。
她们每一个人背后，都牵扯着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和前朝后宫的复杂利益。
想要在这些人之中找出真凶，并且将其扳倒，其难度不亚于痴人说梦。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看似找到了线索，却又被堵死在起点，无从下手的死局。
复仇之路，艰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书房内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更加压抑，因为他们都清楚地看到了，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敌人，是何等的庞大与恐怖。
苏云溪的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缓缓划过，她的脑子在飞速地运转。
她知道，愤怒和悲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要对付这样的敌人，他们需要的不是匹夫之勇，而是周密的计划和绝对的耐心。
“我们现在缺两样东西。”
她率先开口，语气冷静而清晰。
“第一，是情报。我们需要一个能够深入后宫，近距离接触并观察这些嫌疑人的渠道。”
“第二，是证据。我们需要找到能够一击致命的铁证。”
萧夜玄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在如此巨大的冲击之下，她还能保持这般清晰的思路，这份心性，世间罕有。
“你说得没错。”
他沉声说道，“本王虽然在宫中有人手，但他们能接触到的，都只是外围。后宫核心，尤其是那些娘娘们的寝宫，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铁桶。”
苏云溪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我需要一个身份。”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一个能够让我频繁出入皇宫，并且能合情合理地与那些后宫高位者打交道的身份。”
“尚书嫡女的身份，不够。”
萧夜玄的目光在她清丽而坚韧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与他自己如出一辙的火焰。
那是不惜燃尽一切，也要将仇敌焚烧殆尽的复仇之火。
他缓缓点头，低沉的嗓音在安静的书房中回响。
“而本王，也需要一个盟友。”
他的视线从苏云溪的脸上，移到了她一手打造的玉容坊的账册上，又移到了柳家倒台的密报上。
“一个绝对信任的盟友，在朝堂之外，为我建立起一张属于我们自己的情报网和财富网。”
“柳家的倒台，让京中的势力出现了真空。玉容坊的崛起，让我看到了你的能力。”
“你，是最好的人选。”
他们的需求，如同两块严丝合缝的拼图，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
他需要她的手腕和头脑，在朝堂之外开疆拓土。
她需要他的权力和地位，作为进入权力中心的敲门砖。
一个完美的合作闭环，就此形成。
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才能同时满足他们两个人的需求？
苏云溪在心中快速地盘算着，却发现任何一种身份似乎都有其局限性。
女官？品级太低，行动受限。
御赐的商人？终究是外人，无法接触核心。
就在这时，萧夜玄忽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有一个办法。”
苏云溪抬起头，看向他。
只见他深邃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那眼神中，没有了悲痛，没有了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漩涡般的专注。
“让你成为战王府的女主人。”
苏云溪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萧夜玄看着她瞬间愕然的表情，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本王，会设法，让父皇为我们赐婚。”
“你，成为我的王妃。”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
这不是一场求婚，而是一次战略部署。
苏云溪彻底愣住了，她的大脑因为这个石破天惊的提议，而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成为战王妃？
嫁给他？
这个念头，她从未有过。
她与他之间，是盟友，是合作者，但绝不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关系。
她是一个拥有现代灵魂的独立女性，婚姻对她而言，绝不是可以拿来交易的筹码。
可是……
她的理智，又在疯狂地告诉她，这是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好的破局之法。
战王妃。
这个身份，意味着皇家的认可，意味着顶级的地位。
有了这个身份，她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入宫廷，向皇后请安，拜见各位娘娘。
有了这个身份，她的一举一动，都将被赋予不同的意义，她所建立的商业帝国，也将得到王府的庇护，再无人敢轻易觊觎。
这是通往权力中心、接近复仇目标的最快的一条捷径。
代价，是她的婚姻，是她未来可能会失去的自由。
值得吗？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母亲临终前那张苍白而痛苦的脸。
值得。
苏云溪眼中的震惊和犹豫，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绝的清明。
她抬起眼，迎上萧夜玄那探究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只有一个字。
没有女儿家的娇羞，没有半点的迟疑。
那是一个战士，在奔赴战场前，对自己统帅的回应。
萧夜玄的眼中，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他知道她会答应，但他没想到，她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在这一刻，他们之间那层因试探和利用而存在的隔阂，彻底消失了。
共同的血海深仇，共同的复仇目标，将他们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从此刻起，他们不再是互相试探的盟友。
他们是同舟共济，荣辱与共，以复仇和夺权为最终目标的，生死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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