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恢复了死寂，连风声都似乎停歇了。
空气中，还残留着方才那场闹剧留下的淡淡脂粉香和惊恐的气息。
苏云溪缓缓地转过身，伸出手，将那扇敞开的房门，重新关上。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最后是“咔哒”一声落锁。
门外那个喧嚣、混乱、充满了阴谋与算计的世界，被彻底隔绝。
门内，只剩下她，和那个坐在轮椅上，深不可测的男人。
以及，一室摇曳的红烛。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彼此之间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声。
苏云溪没有立刻走向床边，也没有走向萧夜玄。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后，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仿佛在汲取一丝力量，来平复自己因为刚才那场连环争斗而有些激荡的心绪。
她赢了。
赢得了入府第一夜的所有胜利。
立威，除患，获得了丈夫的公开支持。
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但她知道，今夜，还远没有结束。
真正的、最艰难的一场交锋，才刚刚开始。
这场交锋，没有阴谋诡计，没有旁人助阵。
只有她和他，两个聪明人之间，最首接的、关于信任与底牌的终极博弈。
她缓缓地抬起眼，目光穿过昏黄的烛光，落在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身上。
萧夜玄并没有看她。
他操控着轮椅，缓缓地移动到那张铺满了害人毒针的婚床前。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从床褥上，拈起了一根绣花针。
他将那根针，放到眼前，借着烛光，仔细地端详着。
针尖上，闪烁着幽微的、淬了污水的暗光。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淡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苏云溪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寒意，比刚才在门口时，要浓烈十倍。
那是一种真正动了杀机的，彻骨的冰冷。
他看了许久，才缓缓地、用一种听不出任何波澜的语调，开口问道：
“你是如何知道，那香囊里，有‘醉龙涎’的？”
他问得首接，没有丝毫的拐弯抹角。
这，就是试探的开始。
苏云溪的心脏，微微一紧。
她知道，这个问题，她必须回答。
而且，必须回答得让他信服。
她从门后缓缓地走了出来，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在距离他轮椅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安全的，进可攻、退可守的距离。
她抬起眼，迎上他那双深邃得如同星空的眼眸，脸上，第一次褪去了所有的伪装。
没有了新嫁娘的娇羞，没有了女主母的威严。
只有一种纯粹的、属于苏云溪本人的，冷静与坦诚。
“我自幼，对医毒之术，有些异于常人的天赋。”
她缓缓地说道，声音清晰而平稳。
“我能分辨出，一些常人无法察觉的气味，也能看出，一些药物之间，最细微的生克反应。”
这是一个半真半假的答案。
她将系统那神乎其技的能力，归结为了“天赋异禀”。
这是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
萧夜玄静静地听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将手中的那根绣花针，随手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叮”的声响。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如炬，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又是如何知道，那两个奴才，在撒谎？”
“心跳，瞳孔。”
“你所谓的‘读心术’，本王，闻所未闻。”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那股审视的意味，却变得更加浓烈。
他在怀疑她。
怀疑她的来历，怀疑她的能力，怀疑她的一切。
苏云-溪知道，如果在这个问题上，她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那么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同盟，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
她沉默了片刻。
烛火在她的眼底，跳跃着，闪烁着。
然后，她笑了。
那是一个很淡的，却又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容。
“王爷。”
她缓缓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
“你征战沙场多年，审问过的俘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一个人在说谎的时候，他的眼神会躲闪，他的呼吸会急促，他的手指会不自觉地蜷缩。”
“这些，都是最基本的察言观色之术。”
“王爷如此精明，难道会看不出来吗？”
她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
她在告诉他，你能看出来的东西，我自然也能看出来。
我们，是同一类人。
萧夜玄的眼底，闪过一抹极其细微的波澜。
他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清澈而坦然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闪躲与心虚。
房间里，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的漫长，也更加的压抑。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是两个顶级的猎手，在互相评估对方的实力，寻找对方的破绽。
苏云-溪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己经开始微微地沁出了汗。
面对这个男人，她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压力。
终于，萧夜玄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似乎，是接受了她的这番说辞。
他脸上的戒备，似乎也消散了一些。
他甚至，还对着她，做出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你今晚的表现，很好。”
他淡淡地说道，像是在给予一句嘉奖。
“比本王预想的，还要好。”
苏-云溪的心，微微一松。
她以为，这场试探，到此，便算是结束了。
然而，就在她准备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时。
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因为，她的脑海中，系统那冰冷的提示音，再一次响起。
【人物扫描：萧夜玄。】
【生理数据监测中……】
【心率：75次/分钟。】
【肌肉状态：双腿肌肉群，处于高度紧绷状态，血流速度正常，神经反射弧完整……】
【综合评估：目标人物，并未残疾。】
苏云-溪的瞳孔，在一瞬间，猛地收缩了。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落在了他那双被宽大的寝袍遮盖住的腿上。
然后，她的目光，又缓缓地，缓缓地向上移动，最终，定格在了他那张俊美无俦，却又深不可测的脸上。
原来……
他刚才那一番看似缓和的姿态，那一句看似嘉奖的话语，都只是伪装！
都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的，最后的陷阱！
他，还在试探她！
试探她，究竟能看穿到哪一步！
苏云-溪的心底，瞬间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有愤怒，也有……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
好。
既然你想玩，那我就陪你，玩到底。
既然你要试探，那我就给你，一个你绝对意想不到的，最终答案！
她放弃了走向椅子的打算。
她转过身，重新面对着他。
她迎着他那双依旧带着探究和戒备的眼眸，缓缓地，一字一句地，用一种无比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一句，足以让整个战王府，都天翻地覆的话。
“王爷。”
“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了。”
“你的腿……”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波澜，瞬间加剧。
“……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这小小的、密闭的新房之内，轰然炸响！
萧夜-玄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真真正正的，骇然与震惊！
他猛地握紧了轮椅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了轻微的“咔吧”声。
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看透！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
许久，许久。
萧夜-玄那张冰封了万年的脸上，突然，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了一个笑容。
那不是冷笑，不是讥笑。
而是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释然，几分欣赏，几分……终于找到了同类的，畅快的笑容。
两人之间，最后的，也是最深的一层伪装，被彻底揭开。
试探，到此结束。
真正的密谈，从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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