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下的誓言犹在耳畔，然而黎明带来的却不是希望，而是更加浓重的血腥与杀伐之气。
沙陀部的进攻如同潮水，一波接着一波，似乎永无止境。他们凭借着人数的绝对优势，不断压缩着雪狼部战士的生存空间。战马的嘶鸣、战士的怒吼、兵刃的碰撞以及利箭破空的尖啸，交织成一曲残酷的死亡乐章。
柳云舒握紧手中的弯刀，这是阿史那·苍离开前塞给她的，刀柄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身边，墨影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手中长剑舞动，精准地格开每一支射向她的冷箭，斩翻每一个试图靠近她的敌人。他的动作依旧迅捷狠辣，但细心如柳云舒，还是能从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和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中，看出他己渐感吃力。
“公主，向东南角突围！那里的敌人相对薄弱！”墨影格开一名沙陀骑兵的马刀，急促地低吼道。
柳云舒没有犹豫，立刻指挥身边的雪狼部战士向东南方向移动。雪狼部战士果然勇悍异常，即便人数处于绝对劣势，依旧死战不退，用血肉之躯为柳云舒开辟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然而，沙陀人似乎早有预料，东南角的兵力看似薄弱，却暗藏陷阱。他们刚一靠近，两侧突然涌出大量伏兵，瞬间将这支小小的队伍再次合围！
“中计了！”一名雪狼部百夫长怒吼一声，肩膀中了一箭，踉跄着几乎跌倒。
柳云舒的心猛地一沉。沙陀人对他们的动向似乎了如指掌！每一次突围的方向都被精准预判，每一次看似薄弱之处都变成了致命的陷阱。内奸！那个泄露她行踪的内奸，此刻就在战场之上，甚至可能就在她身边，正在暗中向沙陀人传递消息！
会是谁？她目光扫过身边浴血奋战的战士，每一个人都在拼命，每一个人都带着伤。难道是陛下派来的援军中有问题？不对，援军被隔断在外围，根本无法实时传递消息。那么……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墨影身上。这个从小陪伴她长大，父皇亲自指派给她，无数次救她于危难之中的护卫……不，不可能！柳云舒立刻否定了这个荒谬的念头。墨影若是内奸，她有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墨影，跟我来！我们不能被困死在这里！”柳云舒压下心中的疑虑，声音因厮杀而有些沙哑，“利用地形，和他们周旋！”
她想起之前勘察过的附近地形，那里有一片嶙峋的怪石区和枯木林，适合游击。
墨影毫不犹豫地应道：“是！”
在柳云舒的带领下，剩余的二十几名雪狼部战士且战且退，艰难地进入了怪石区。地形果然起到了作用，沙陀骑兵的优势被大大削弱，不得不下马步战，追击的速度慢了下来。
柳云舒背靠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微微喘息，快速观察着形势。沙陀人正在重新组织进攻，像一张大网缓缓收拢。
“阿吉，带三个人去左翼，用弓箭迟滞他们前进！巴鲁，右翼交给你，捡拾所有能用的箭矢！其他人，原地休息，处理伤口，我们只有片刻时间！”柳云舒迅速下达指令，冷静得不像一个深宫公主。雪狼部战士此刻对她己是心悦诚服，立刻依令行事。
墨影守在她身边，撕下衣襟，熟练地包扎着自己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的伤……”柳云舒蹙眉。
“无碍，皮外伤。”墨影打断她，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公主，此地不宜久留，沙陀人很快会围上来。”
“我知道。”柳云舒深吸一口气，“但我们更需要喘息之机。苍……大汗他引开了一部分追兵，我们必须撑住。”
提到阿史那·苍，墨影的眼神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沉默地点了点头。
短暂的宁静很快被打破，沙陀人的嚎叫声再次逼近。更多的敌人涌入了石林，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柳云舒也挥刀加入了战斗。她的武功虽不及墨影和阿史那·苍，但胜在身形灵巧，招式刁钻（主要是以前在宫里为了逃课爬树翻墙练出来的），配合着地形的掩护，竟也让她刺伤了两名沙陀士兵。
混战中，一名沙陀悍将发现了柳云舒，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挥舞着狼牙棒猛冲过来。墨影正被三名敌人缠住，见状大惊失色：“公主小心！”
他猛地发力，不顾自身空门大开，一剑逼退眼前之敌，朝着柳云舒扑去。
那狼牙棒带着呼啸的风声砸落！千钧一发之际，墨影用力将柳云舒推开，自己却来不及完全躲闪。
“砰！”沉重的狼牙棒擦着他的后背砸落在地，溅起一片碎石。
墨影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出，身体踉跄着向前扑倒，后背一片血肉模糊。
“墨影！”柳云舒惊呼，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那沙陀将领狞笑着再次举起狼牙棒。柳云舒眼睛赤红，想也没想就将手中的弯刀全力掷出！那将领下意识格挡，柳云舒趁机扑到墨影身边，奋力将他拖到一块巨石后面暂时躲避。
“墨影！墨影！”她焦急地呼唤着，看着他那苍白如纸的脸和不断呕出的鲜血，双手都在颤抖。她撕开他后背早己被鲜血浸透的衣衫，那狰狞的伤口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药……我怀里有金疮药……”墨影的声音极其微弱，气若游丝。
柳云舒手忙脚乱地在他怀中摸索，果然摸到一个冰凉的小瓷瓶。她拔开塞子，将白色的药粉不要钱似的洒在那可怕的伤口上。药粉很快被涌出的鲜血冲散，她只能不断地洒，又撕下自己内裙相对干净的布料，试图为他包扎止血。
她的动作急切而慌乱，手指不可避免地沾满了温热的鲜血。就在她试图将他的身体稍微侧过来，以便更好地包扎时，她的指尖无意间擦过他左侧肋下的一小片皮肤。
触感有些异样，不像正常的肌肤纹理。
柳云舒的动作猛地一顿。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颤抖着手指，轻轻拨开那片被鲜血浸染的衣物残片。
借着石林间透下的、并不明亮的光线，她看清了——那是一个纹身。颜色极深，样式古朴而奇特，像是一种古老的符文，又像是一只收敛翅膀的黑色毒蜂。
这个纹身……这个纹身！
柳云舒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
她见过这个纹身！绝对见过！
就在不久之前，在北滦王庭，那个被阿史那·苍擒获、试图刺杀她、最后服毒自尽的张承身边的死士身上！就在他尸体的同一个位置！一模一样！
当时她还仔细查看过，因为这纹身太过诡异特殊，所以她印象极其深刻！
为什么……为什么墨影身上会有和那个死士一模一样的纹身？！
父皇身边的皇家死士……皆有独特标识……
一个冰冷至极的、她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钻入她的脑海，疯狂啃噬着她的理智和信任！
所有的疑点在这一刻如同碎片般疯狂汇聚，拼凑出一个让她浑身冰凉的真相！
为什么她的行踪会被沙陀人掌握得如此精确？为什么每一次突围都像是自投罗网？为什么那个内奸仿佛能未卜先知？
因为她最信任的、认为绝对不可能背叛的护卫，就是那个内鬼！
泄露她行踪的，不是远在王庭的戈尔泰，也不是任何她怀疑过的对象，而是这个时刻守护在她身边、刚刚还为救她而身受重伤的——墨影！
巨大的震惊和背叛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脸色变得比墨影还要苍白。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正在为他包扎的手，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仿佛眼前不是那个陪伴她十几年的人，而是一条致命的毒蛇。
她的动作惊动了因重伤而意识模糊的墨影。他艰难地睁开眼，恰好对上柳云舒那双充满了震惊、恐惧、难以置信以及最终化为冰冷绝望的眼睛。
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信任和依赖，只剩下被彻底背叛后的刺骨寒意。
墨影瞬间明白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是一口鲜血涌出。他看着柳云舒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愧疚，有痛苦，有一丝解脱，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死寂的灰败。他明白了，他隐藏最深的秘密，终于在这样一个猝不及防的时刻，以这样一种方式，暴露了。
周围喊杀声震天，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但这小小的巨石之后，却陷入了一种诡异死寂的沉默。
柳云舒看着墨影，看着这个她称之为“影叔”、视作半个亲人的人，只觉得心如刀割，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碎裂。
原来，内鬼竟是我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
原来，从一开始，她所谓的寻求援军、扭转战局的努力，在父皇眼中，或许只是一场精心安排的、用她这颗棋子来彻底搅乱北滦、甚至不惜牺牲她的……死局。
冰冷的绝望，如同这北地最凛冽的风雪，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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