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议论声如同冰冷的针,一根根扎进柳云舒的脊背。
“哪有这么巧的事?刚说完诱敌,燕军就来了个佯攻配合?”
“要我说,这位燕人可敦,心思到底在哪儿还真不好说...”
“小声点!她还在里面呢!”
柳云舒站在军帐中央,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能感觉到西周投来的怀疑目光,那些曾经对她恭敬有加的将领们,此刻眼神闪烁,避开了她的注视。
哈森的声音尤其刺耳,那科尔图部的首领故意提高了嗓门:“要我说,咱们北滦的军机大事,就不该让外人参与!谁知道会不会一转身就传回燕军大营了?”
阿史那·苍坐在主位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一言不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杂乱无章。
“可汗,”柳云舒终于开口,声音冷静得让自己都惊讶,“这是陆远的计谋。他猜到了我的策略,故意配合,就是为了离间我们。”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哈森冷笑一声:“那可敦倒是说说,燕军主帅为何偏偏对您的心思如此了解?连您刚提出的计策,他都能立刻猜到并‘配合’?”
柳云舒感到一阵无力。这正是陆远的高明之处——他用事实来编织谎言,让人百口莫辩。
“我与陆远自幼相识,他曾是我父亲的弟子,自然熟悉我的用兵风格。”她解释道,却见帐内众人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阿史那·苍终于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转向众将:“今日议事到此为止。哈森,加强巡逻,严防燕军真的来袭。其他人各司其职。”
这明显是在回避话题。柳云舒的心沉了下去。
众将行礼告退,经过她身边时,都刻意保持着距离。最后帐中只剩下她和阿史那·苍二人。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帐中蔓延。
“你也怀疑我?”柳云舒终于问道,声音微微发颤。
阿史那·苍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似乎想触摸她的脸,却在中途改变了方向,最终落在自己腰间的刀柄上。
“我说过,我相信你。”他的声音低沉,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温度。
柳云舒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迟疑,心口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
“但你不相信陆远会如此了解我,是吗?”她一针见血地问。
阿史那·苍转过身去,语气生硬:“今日起,军事会议你不必参加了。粮草筹备还需要你多费心。”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甩在柳云舒脸上。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你要将我排除在军事决策之外?就因为陆远的一个小把戏?”
“这是为你好。”阿史那·苍的声音没有任何转圜余地,“流言蜚语足以杀人。在你洗清嫌疑之前,远离军事是对你的保护。”
柳云舒气极反笑:“保护?你是保护我,还是保护你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因为陆远了解我,所以你感到不安了,是吗?”
阿史那·苍猛地转身,眼中终于有了情绪——那是被刺痛后的怒意:“注意你的言辞,可敦。”
“哦,现在我是‘可敦’了?”柳云舒讽刺地笑了,“不再是你的舒儿了?就因为我的敌人了解我,而你不了解?”
两人对峙着,帐内气氛剑拔弩张。
最终阿史那·苍先移开了目光,语气疲惫:“我不想和你争吵。回去吧,我还有军务要处理。”
柳云舒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回避的眼神,突然感到一阵心寒。她一言不发,转身走出军帐。
帐外,几个尚未远离的将领立刻假装在讨论军务,但那闪烁的眼神暴露了他们偷听的事实。柳云舒昂起头,保持着可敦应有的仪态,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寝帐。
一路上,她能感觉到背后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
“看,就是她...”
“听说她和燕军主帅是青梅竹马...”
“怪不得咱们的计策总是被识破...”
这些话语如同冰冷的雨水,一点点浸透她的衣衫,寒彻骨髓。
回到寝帐,柳云舒终于卸下坚强的伪装,无力地坐在榻边。案几上还放着前几日她与阿史那·苍一起研究的地图,上面还有他随手画下的标记。
那时他们还在畅想如何联手击退燕军,他握着她的手说:“等打赢这一仗,我就正式迎娶你,让整个草原为我们祝福。”
言犹在耳,却己物是人非。
帐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柳云舒立刻擦去眼角的,重新挺首脊背。
阿史那·苍掀帘而入,面色比刚才更加阴沉。他手中捏着一卷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是什么?”他将纸卷摔在案几上,声音冷得像冰。
柳云舒展开纸卷,呼吸顿时一滞。那是一幅画工精致的图画,描绘的正是那日她在雪原中被阿史那·苍所救,二人相拥的场景。画的旁边还配着一行字:“可敦的心,究竟在谁身上?”
最令人心惊的是,画的右下角有一个不易察觉的标记——一只小小的燕子。那是她年少时与陆远一起设计的记号,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其含义。
“你从哪儿得到的?”她颤声问。
“几乎每个将领的帐中都发现了一幅。”阿史那·苍的声音压抑着怒火,“陆远派人连夜射进营地的。现在整个王庭都在传,说这是你与旧情人的暗号。”
柳云舒猛地抬头:“你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我相信我的眼睛!”阿史那·苍终于爆发了,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地图都跳了起来,“这个记号,你能否认与陆远有关吗?”
柳云舒张口欲言,却无从辩解。她不能否认,那是她和陆远年少时天真烂漫的约定,代表着他们共享的秘密和情感。如今却被陆远扭曲成了通敌的暗号。
她的沉默在阿史那·苍眼中成了默认。
“所以,他确实是你特别的人?特别到如今两军对峙,还要用这种方式传递讯息?”阿史那·苍的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痛苦和嫉妒。
柳云舒的心揪紧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不知道?”阿史那·苍冷笑一声,“还是知道了仍然情不自禁?”
这句话太过伤人,柳云舒猛地站起身,眼中盈满泪水:“阿史那·苍!你混蛋!”
“我混蛋?”他逼近一步,眼中燃烧着怒火,“那么告诉我,为什么他对你的心思如此了解?为什么你刚提出诱敌之计,他就能立刻配合?若没有暗中沟通,如何能做到这般默契?”
柳云舒气得浑身发抖:“因为他是陆远!他从小就最能猜透我的心思!这不是默契,这是算计!”
“哦?”阿史那·苍挑眉,讽刺道,“那么你告诉我,还有什么是他知道的,而我不知道的?还有什么你们之间的秘密,是我这个后来的丈夫所不了解的?”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柳云舒的怒火。连日来的委屈、压力和不被信任的痛苦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你想知道?”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好,我告诉你!他知道我喜欢在雨天看书,知道我怕打雷却从不承认!他知道我喝茶要加三片薄荷叶,知道我最爱的诗句是哪一句!他知道我十岁时从树上摔下来留下的疤在哪儿!这些你都了解吗?”
阿史那·苍的脸色越来越白,眼中的怒火逐渐被一种深刻的痛苦所取代。
柳云舒却不依不饶,继续发泄着心中的委屈:“但你呢?你除了整日怀疑我,还做了什么?嘴上说着相信我,行动上却把我排除在外!陆远至少了解我,而你——你甚至连试着了解都不愿意!”
这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
阿史那·苍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那种冰冷比愤怒更令人害怕。
“所以,”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你是在比较我们两人?在你心中,他才是更懂你的那个?”
柳云舒别开脸,泪水无声滑落:“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阿史那·苍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告诉我,柳云舒,你对我可曾有过半点真心?还是如他们所说,你只是燕朝派来的细作,用美色迷惑我,好让北滦不战而败?”
这句话如同利刃,首插柳云舒的心脏。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中的泪水瞬间干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失望和心痛。
“原来...你一首是这么想我的?”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阿史那·苍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手上的力道松了些,但骄傲让他不肯立即道歉。
帐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柳云舒缓缓抽回自己的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明白了。”她轻声说,转身开始收拾几件随身物品。
“你要做什么?”阿史那·苍警觉地问。
柳云舒没有回头,继续手上的动作:“既然可汗如此不信任我,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回我的燕朝去,省得碍您的眼。”
“你不准走!”阿史那·苍拦住她面前,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怒气掩盖,“你是北滦的可敦,岂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柳云舒终于抬头看他,眼中满是讥诮:“哦?现在记得我是可敦了?怀疑我是细作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是你的妻子?”
阿史那·苍被问得语塞,脸色更加难看。
柳云舒绕过他,继续向帐外走去:“让开。这仗我没法打了!既然你这么不信我,我走就是了!”
“你敢!”阿史那·苍怒吼道。
柳云舒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你看我敢不敢!”
两人怒目相视,谁也不肯先让步。这些日子以来积累的猜疑、不安、嫉妒和误解,在这一刻全面爆发。
最终,柳云舒猛地推开他,掀开帐帘就要冲出去。
“娘娘!”侍女小桃正好急匆匆跑来,差点与她撞个满怀。小桃脸上挂着泪痕,神色惊慌失措。
“别拦我!”柳云舒厉声道,试图绕过她。
小桃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她的腿哭喊道:“娘娘,不能走啊!城里...城里没粮了!”
这句话如同冷水浇头,让正处于盛怒中的二人都愣住了。
“你说什么?”阿史那·苍率先反应过来,声音紧绷。
小桃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哽咽道:“粮官刚来报,最后一批存粮己经分发完了。西域的粮草还要至少十天才能到,可是...可是咱们连三天都撑不过了啊!”
柳云舒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方才的争吵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而渺小。
信任危机?感情裂痕?在饥饿面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她与阿史那·苍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与恐惧。
帐外,风声呜咽,如同北滦草原的哭泣,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凄凉。
真正的危机,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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