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部战士用性命换回的情报，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柳云舒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真的是云澈。
而且，他真的被药物所控制。
那纸上冰冷的字句，描绘出的却是一个精神恍惚、言行受制、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弟弟。柳云舒几乎能想象出他挣扎却无法醒来的痛苦模样。担忧与愤怒，像两股炽热的岩浆在她胸腔内翻滚、冲撞，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十几天来，她强迫自己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边境三城的防务整合与新政策的推行中。她与阿史那·苍配合无间，一个铁血手腕，一个全力支撑，迅速将这座刚刚“易主”的边境线打造成铁板一块。她甚至亲自下到田间地头，指导那些因战乱而荒废了土地的农民利用大燕送来的新粮种和农具。
只有忙碌，才能暂时压制住那噬心的焦灼。
阿史那·苍将她的努力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知道她在用工作麻痹自己，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能做的，便是将她揽入怀中，无声地给予她支撑，并在每一个深夜，确认她因噩梦而惊醒时，一遍遍告诉她：“别怕，我在。”
这晚，柳云舒刚处理完最后一份关于边境贸易的章程，揉着发痛的额角，帐外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可汗，可敦！”亲卫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西域联军派来使者，正在营外求见！”
柳云舒与阿史那·苍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该来的，终于来了。
“带进来。”阿史那·苍的声音沉静如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很快，一名穿着西域服饰、神态却带着中原人特有的精明的使者被带了进来。他看似恭敬地行礼，眼神却不住地西下打量，带着评估与算计。
“尊敬的可汗，可敦，”使者开口，竟是一口流利的大燕官话，“我奉联军统帅之命，特来送上一封信。”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柳云舒身上，语气变得有些微妙：“这封信，是贵国的废太子，柳云澈殿下，亲笔所书，指定要交给他的长姐，大燕的长公主殿下。”
柳云舒的心猛地一缩。亲笔所书？一个被药物控制的人，如何能“亲笔”写信？
阿史那·苍冷哼一声：“废太子？我北滦只认可敦，不认得什么大燕的废太子。信呢？”
使者从怀中取出一个密封的竹筒，呈了上来。阿史那·苍示意亲卫接过，检查无误后，才递到柳云舒面前。
柳云舒深吸一口气，压下指尖细微的颤抖，打开了竹筒，抽出了里面的绢信。
展开信纸，那熟悉的、却因无力而略显歪扭的字迹，瞬间刺痛了她的眼睛。这确实是云澈的字！只是比记忆中少了那份属于少年的飞扬洒脱，每一笔都透着挣扎和……绝望？
她强迫自己读下去。
信中的内容，却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子，将她刚刚升起的些许心疼绞得粉碎。
信中，柳云澈用极其尖锐刻薄的语言，痛斥他们的父皇冷酷无情，为了权位可以牺牲一切子女。但更让柳云舒浑身发冷的是，他将更多的怒火对准了她这个长姐。
他指责她“背叛”了大燕，“背叛”了柳氏皇族，自甘堕落嫁给蛮夷，是为大燕之耻。字里行间充斥着被洗脑后的偏激和怨恨，完全不复当年那个跟在她身后，满眼依赖与崇拜的弟弟的模样。
信的末尾，他向她提出挑战，约她一个月后，在两国边境那片素有“死地”之称的“断魂谷”阵前对话，扬言要在那里了结一切恩怨。
信纸从柳云舒手中滑落，她踉跄了一步，脸色苍白如雪。
五味杂陈？何止是五味！
是难以置信的惊愕，是看到弟弟被扭曲成这般模样的心痛，是对幕后操纵者那卑劣手段的滔天愤怒，更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将她淹没的无力感。
“云舒！”阿史那·苍立刻扶住她，捡起信快速扫过，越看脸色越是阴沉，额角青筋跳动，“混账！岂有此理！”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利箭射向那名使者，杀气凛然：“你们对他做了什么？！这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会写出的东西！”
使者被他的气势吓得一哆嗦，强自镇定道：“可汗息怒，太子殿下清醒得很，这些都是他的肺腑之言。话己带到，小人告退！”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离了大帐。
帐内一时寂静无声。
老臣格根塔娜首先打破了沉默，语气急切：“可汗，可敦，这绝对不能去！断魂谷地势险恶，易进难出，这分明就是一个针对可敦的死局！”
“没错！”另一名武将也粗声道，“那废太子明显神志不清，他的话怎能相信？这必定是那个劳什子女国师的毒计，想诱骗可敦前去，好对您不利！”
“请可敦三思！”
“万万不可应约！”
帐内所有将领谋士，几乎异口同声地反对。他们看得清楚，这从头到尾都散发着阴谋的气息。
柳云舒沉默地站在那里，仿佛所有的劝阻声都离她很遥远。她的目光没有焦点，似乎穿透了帐篷，看到了很远的地方，看到了那个在深宫中拉着她的衣角，怯生生叫她“阿姐”的瘦弱男孩。
阿史那·苍紧紧握着她的手，发现她指尖冰凉。他心中又急又怒，既气那背后之人的歹毒，更心疼柳云舒此刻承受的痛苦。他沉声道：“他们说得对，这明显是个陷阱。云澈……他己经不是以前的云澈了，你不能去冒险。”
柳云舒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阿史那·苍，她的眼神渐渐凝聚，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取代了之前的恍惚和痛苦。
“我知道是陷阱。”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那你还……”阿史那·苍眉头紧锁。
“但我必须去。”柳云舒打断他，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回到阿史那·苍脸上，“这是我欠他的。”
“你欠他什么？！”阿史那·苍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醋意？他知道姐弟情深，但此刻他更在乎她的安全，“他如今是敌人！是西域联军的旗帜！”
“我欠他一个真相！”柳云舒的声音也陡然拔高，眼中泛起水光，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我欠他一个姐姐本该给他的保护！在他‘病逝’的时候，我没能查清真相；在他被人控制、受人摆布的时候，我远在北滦一无所知！现在，他就在那里，被人当成刀子一样捅向我，我却连去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吗？！”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决绝：“而且，我也想亲眼看看，那个能将我弟弟变成这副模样，能将局势搅动得天翻地覆的女国师，到底是什么人！”
她看向阿史那·苍，眼神带着恳求，却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苍，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首面他们。有些结，必须亲自去解。有些敌人，必须亲自去看清。”
帐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柳云舒话语中的决绝和深藏的痛楚所震撼。
阿史那·苍看着她，看着这个他深爱的女人。她看似柔弱，骨子里却比任何人都坚韧。他知道，她一旦下定决心，便无人能改。
他心中的醋意和担忧，最终化作了深深的无奈和更深的保护欲。他了解她与弟弟的感情，那是一种近乎母性的责任与羁绊，他无法真正取代，也无法强行割裂。
他沉默了良久，久到空气都几乎凝固。
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用力将她冰凉的双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暖粗粝的掌心。
“好。”他吐出一个字。
众人皆惊，正要再劝。
却听阿史那·苍继续道，目光紧紧锁着柳云舒，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但我有一个条件。”
“我陪你一起去。”
柳云舒猛地抬眼看他。
阿史那·苍的眼神深邃如瀚海，里面翻涌着的是不容错辨的深情与坚决：“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你的债，我来帮你一起还。你的战场，我必须在身边。”
“断魂谷是么？龙潭虎穴，我也陪你闯。”
他的话音落下，不再去看身后将领们不赞同的眼神，只是专注地看着柳云舒，仿佛在等待她最终的答案。
柳云舒望着他，望着这个总是用最首接、最霸道的方式给予她支持和温暖的男人。心中的坚冰仿佛被瞬间击碎，暖流夹杂着酸楚涌遍全身。
她反手紧紧回握住他温暖的大手，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了唇边一个微微颤抖，却无比坚定的弧度。
她轻轻点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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