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精神病院的铁门在沈清辞身后“哐当”合拢时，她听见自己的骨头都在发颤。不是冷的——九月末的雨带着秋老虎的闷湿，砸在的胳膊上黏腻得像蛇的吐息——是恐惧，是那种被活生生扔进深渊的绝望，正顺着毛孔往骨头缝里钻。
两个穿灰布制服的护工架着她的胳膊，手套是洗得发白的乳胶材质，边缘磨出了毛边，蹭得她手腕内侧的皮肤火辣辣地疼。走廊里的灯是的白炽灯，电线在外头耷拉着，忽明忽暗间，能看见墙壁上斑驳的污渍：褐色的是干涸的血，黄色的是呕吐物，还有黑色的霉斑像蜘蛛网似的爬满墙角。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混着若有若无的排泄物酸臭，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腐朽的腥气，凑在一起往鼻腔里钻，让她忍不住想干呕。
“快走！磨磨蹭蹭的，想挨电棍是不是？”左边的护工啐了一口，声音粗哑得像砂纸磨木头。他推了沈清辞一把，她踉跄着撞在铁门上，额头传来一阵钝痛，眼前瞬间发黑。
走廊两侧的病房门全是厚重的铁板，上面用红油漆歪歪扭扭写着编号：301、302、303……每扇门后都传来不同的声音：有的在歇斯底里地哭喊“我没疯”，有的在低声呢喃着听不懂的胡话，还有的在疯狂地撞门，发出“砰砰”的巨响，像困兽在垂死挣扎。沈清辞的心跳越来越快，她想起霍临渊站在台阶上的冷漠眼神，想起苏柔藏在袖口里的得意笑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到了。”护工停在一扇写着“307”的铁门前，掏出钥匙串——上面挂着十几把生锈的钥匙，碰撞时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打开锁，将门“吱呀”一声推开，一股更浓烈的异味扑面而来。
病房里只有六平米大，水泥地冰冷得能透过鞋底传上来。靠里的位置放着一张铁床，床垫薄得像层纸，铺着的白色床单上沾着褐色的污渍和几根灰白的头发，墙角堆着一捆发霉的稻草，唯一的窗户装着拇指粗的铁栅栏，栅栏外是茂密的黑松树林，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像鬼哭。
“进去！”护工把沈清辞推了进去，然后“砰”地关上铁门，落锁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给她的地狱生活敲下了第一记丧钟。
沈清辞摔倒在地上，膝盖磕在水泥地上，疼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挣扎着爬起来，冲到铁门前，双手用力拍打着冰冷的铁板：“开门！放我出去！我不是疯子！霍临渊你这个刽子手，你会后悔的！”
她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却只引来其他病房里更疯狂的哭喊。门外传来护工的冷笑声：“后悔？霍先生花钱把你送来，你就是个疯子！老实待着吧，别白费力气了！”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她一个人在黑暗里，被绝望紧紧包裹。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里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是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手里拿着银色的针管和一支透明的药剂，针管上的针头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其中一个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面无表情地说：“307号，首次入院，强制注射镇静剂。”
“我不打！我没病！”沈清辞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们。她在沈家时听医生朋友说过，精神病院的镇静剂会让人精神恍惚，长期注射甚至会损伤神经——他们是想让她变成真正的疯子！
“少废话！”另一个医生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胳膊。他的力气很大，手指像铁钳一样掐进她的皮肉里。沈清辞拼命挣扎，可她刚被关了几个小时，又饿又累，根本不是对手。医生死死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在铁床上，冰冷的针头刺进她的胳膊，透明的药剂被缓缓推入血管。
很快，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的眼皮越来越重，西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连思考都变得困难。她看着天花板上晃动的灯光，眼前闪过父母在监狱里受苦的样子，闪过霍临渊冰冷的脸，最后定格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那里，或许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
“宝宝……”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天己经亮了。阳光透过铁栅栏，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清辞躺在铁床上，浑身酸痛，脑袋昏昏沉沉的，喉咙里像塞着一团棉花，连吞咽都觉得疼。她挣扎着坐起来，发现床头放着一个破旧的搪瓷碗，里面是半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上面飘着几根发黄的菜叶，还有一块干硬的馒头。
“醒了就赶紧吃！吃完还要去洗衣房干活！”铁门外传来护工的声音，是个女人，声音尖细得像指甲划玻璃。
沈清辞拿起馒头，咬了一口，干硬的馒头渣剌得她喉咙生疼。她强迫自己咽下去——她不能饿死，她要活下去，要救父母，要保护肚子里的孩子。可刚吃了两口，就看见护工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粒白色的药片，冷冷地说：“把药吃了。”
“这是什么药？”沈清辞警惕地问。
“管你是什么药！吃就对了！”护工不耐烦地把药片递到她面前，“不吃就强行灌，你选一个。”
沈清辞看着那粒药片，心里清楚这肯定是让人精神麻木的药物。她要是吃了，就真的会变成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可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根本反抗不了。
“我自己吃。”她接过药片，假装放进嘴里，然后趁护工转身的瞬间，飞快地把药片藏进了袖口。护工没发现异常，转身走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快点吃，十分钟后在楼下集合！”
护工走后，沈清辞立刻把药片拿出来，扔进了墙角的稻草堆里。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办法，以后肯定会被发现——她必须想办法，在这个地狱里活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是无休止的折磨。每天早上七点，护工准时来叫她起床，强迫她吃“药”（她每次都偷偷藏起来或吐掉）；八点到十二点，在洗衣房洗堆积如山的脏衣服，冰冷的水刺骨，她的手很快就变得通红，裂开了一道道血口子；中午只有半小时吃饭时间，饭菜永远是稀粥和干馒头，偶尔有一点咸菜；下午要打扫走廊和厕所，厕所里的污渍要用手抠，气味让人作呕；晚上九点准时锁门，病房里没有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
因为她初来时的反抗，院方对她格外“关照”。只要她稍微慢一点，护工就会用鞭子抽她的后背；要是她敢顶嘴，就会被关进漆黑的禁闭室，里面只有一张冰冷的铁床，没有窗户，一关就是十几个小时。有一次，她因为偷偷吐掉药片被发现，两个医生把她拖进“治疗室”，给她做了电击治疗——电流穿过身体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燃烧，疼得她差点晕过去，醒来后浑身都在颤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307号，记住了，在这就要听话。”护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鄙夷，“别以为你以前是大小姐，现在就是个疯子！”
沈清辞趴在地上，咬着牙，没有说话。疼痛让她清醒，也让她明白——反抗是没用的，她必须学会伪装。
从那天起，她开始假装药物起了作用。护工叫她干活，她就立刻站起来，动作虽然慢，却不再反抗；医生给她打针，她也乖乖伸出胳膊，眼神变得麻木空洞；别人骂她疯子，她也只是低着头，不说话。渐渐地，护工对她的看管松了一些，不再动不动就打她，电击治疗也没再进行过。
可在伪装的同时，她没有放弃观察。她发现护工每天早上七点交接班，中午十二点送饭，晚上九点锁门；保安每两个小时巡逻一次，每次都会经过307病房门口，停留大约三十秒；洗衣房的窗户铁栅栏有一根己经松动，用力摇晃就能晃开一条缝隙；有个叫李姐的护工，虽然看起来很严厉，但偶尔会偷偷给病人多一点馒头，上次她被关禁闭，李姐还偷偷给她送了一杯热水。
她还发现，病房里的其他病人也不是都疯了。斜对面305病房的女人，每天早上都会对着窗户梳头，动作优雅，嘴里还念叨着“今天要去参加宴会”，可到了下午，她就会突然疯狂地撞墙；隔壁306病房的老爷爷，总是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低声呢喃着“对不起”，只有在有人靠近时，才会突然大喊“别碰我的孩子”。
这些观察，成了她活下去的希望。每天晚上，她躺在冰冷的铁床上，都会在心里默念：护工七点交接班，保安两小时巡逻一次，洗衣房窗户能打开……然后摸着自己的小腹，轻声说：“宝宝，妈妈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这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样藏起药片，刚要躺下，就听见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是李姐，她手里拿着一个馒头，悄悄对沈清辞说：“307号，我看你最近脸色不好，这个你拿着，别让别人看见。”
沈清辞愣住了，她没想到，在这个地狱里，竟然还有人会对她好。她接过馒头，声音有些哽咽：“谢谢李姐。”
李姐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你可能没疯，可在这里，疯了才能活下去。你别太固执，好好活着，总会有机会的。”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
沈清辞拿着馒头，眼泪掉了下来。她咬了一口馒头，觉得这是她来到精神病院后，吃的最香的一顿饭。她知道，李姐的话是对的，她必须好好活着，等待机会——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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